浪淘沙慢

周邦彥

晝陰重，霜凋岸草，霧引城堞 ① ，南陌脂車待發 ② ，東門帳飲乍闕 ③ 。正拂面、垂楊堪攬結，掩紅淚、玉手親折。念漢浦、離鴻去何許？經時信音絕。

情切，望中地遠天闊，向露冷風清無人處，耿耿寒漏咽。嗟萬事難忘，惟是輕別。翠尊未竭，憑斷云、留取西樓殘月。

羅帶光消紋衾疊，連環解、舊香頓歇。怨歌永、瓊壺敲盡缺 ④ 。恨春去、不與人期，弄夜色、空余滿地梨花雪。

【注釋】

①城堞：城上齒狀的矮墻。②脂車：車軸抹了油脂的車。③乍闕：剛剛停止。④“瓊壺”句：用晉王敦擊壺典故。《晉書·王敦傳》載：王敦酒后歌詠魏武帝樂府：“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用如意敲打唾壺為節拍，敲得壺口盡缺。

【譯文】

大白天里陰云密布，嚴霜打得青草凋殘，濃霧籠罩城上雉堞，南街上車兒正等待出發，東門外別宴也已停歇。垂柳正拂人面，柔嫩的楊枝已可以編結。我以手掩面拭淚，親自把送別柳枝采折。想那時漢浦別后，他就如鴻雁不知飛向何處，長時間音信斷絕。

情切切，登高望遠地遙天闊，在這露冷風清之時，在寂寞無人的深閨，我只能苦熬這漫漫長夜。嘆人間萬事最難忘的，只有輕易的離別。翠玉杯中酒未喝完，愿憑借天上殘云，留住西樓下落的明月。

絲織的衣帶失去了光澤，繡被疊在一旁，連環鎖已解，舊香早消歇，我久久把怨歌唱，玉壺被我敲得邊全缺。可恨春風不與人相約，裝點夜色的，只剩下梨花滿地白如雪。

【評點】

本篇為暮春夜懷人之詞。上片追憶離別相送情景，以凄清秋色渲染離愁。中片寫別后的寂寞和苦思。下片抒寫幽怨離恨。回環婉曲，跌宕多姿，情感深沉。陳廷焯《白雨齋詞話》說：“上二疊寫別離之苦，如‘掩紅淚、玉手親折’等句，故作瑣碎之事，至末段蓄勢在后，驟雨飆風，不可遏抑，歌至曲終人散，覺萬江哀鳴，天地變色，老杜所謂‘意愜若飛動，篇終接混茫’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