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遇樂·投老空山①

【題解】

這首詞作于慶元三、四年（1197～1198）間。辛棄疾被彈劾罷免福建安撫使后，移居瓢泉新居，在附近山坡建有停云堂。在查檢停云杉松時，不禁思親念友，故而提筆寫信作詞，這也正反映了作者在迫害面前孤軍奮戰企求援助的心態。詞中上片寫詞人臨老之時遭人陷害，落職閑居，只得于深山之中隱居種杉樹，凄涼中消磨時光；詞中下片寫他樂于寄情山水，從此萬事不關心，暗用杜甫詩意，嘲諷“天心莫測”。全詞將自然景物的呈現與內心情感融為一體，又相互映襯，在尋求超脫之中表現了作者內心的憤慨與無奈。

【原文】

檢校停云新種杉松②，戲作。時欲作親舊報書③，紙筆偶為大風吹去，末章因及之。

投老空山④，萬松手種，政爾堪嘆。何日成陰⑤，吾年有幾，似見兒孫晚。古來池館，云煙草棘，長使后人凄斷⑥。想當年、良辰已恨，夜闌酒空人散⑦。

停云高處，誰知老子，萬事不關心眼⑧。夢覺東窗，聊復爾耳⑨，起欲題書簡。霎時風怒⑩，倒翻筆硯，天也只教吾懶。又何事、催詩雨急?，片云斗暗。

【注釋】

①永遇樂：詞牌名，又名“永遇樂慢”“消息”。正體雙調一百四字，前后段各十一句、四仄韻。②停云：停云堂，是作者在鉛山居所附近山上修建的一處建筑。③報書：意思是回信。④投老：是指垂老，臨老；告老。政爾：意思是正爾；正當。政：通“正”。⑤陰：同“蔭”。何日成陰：指松樹何時長大成材。⑥凄斷：凄傷斷腸。形容極其凄涼或傷心。⑦夜闌：夜將盡時；深夜。⑧萬事不關心眼：不關心世間所有的事，不去看也不去想。語出王維《酬張少府》：“晚年惟好靜，萬事不關心。”⑨聊復爾耳：聊且如此而已。典出《世說新語·任誕》載：阮仲容（阮咸）家貧居道南，諸阮家富居道北。七月七日，北阮曬衣，皆紗羅錦綺。仲容用竹桿掛出一件布制的短褲。人怪而問之，他答曰：“未能免俗，聊復爾耳。”⑩霎時：形容極短的時間；忽然之間。?催詩雨：語出杜甫《陪諸貴公子丈八溝攜妓納涼晚際遇雨》詩：“片云頭上黑，應是催雨詩。”

【譯文】

巡視查檢在停云堂附近剛種下的杉樹時，即興游戲而作。當時本來還想給親舊朋友回信的，然而紙筆被大風吹走，因而在這首詞的末尾也提到這件事。

這真是多么可悲可嘆啊！想不到我臨老之時，竟然來到這空曠的深山被迫隱居，遠望滿山的松杉，都是由我親手栽種的。真不知道，它們什么時候才能長得枝繁葉茂，綠樹成蔭，難料我還能有幾年命數，這種焦急就好似盼著看見晚生的兒孫長大成人。自古以來，有多少水榭樓館，都成了過眼云煙，而且長年被荒草荊棘覆蓋，長久使后人極度凄涼傷懷，痛斷心魂。遙想當年的良辰美景早已煙消云散，全都空成遺恨，好比深夜將盡時，酒杯空空如也，人影散盡。

如今我站在停云堂的最高處，有誰知道我老來，竟變得只求清凈，而從不過問世間萬事，不去看也不去想。每日夢醒東窗，聊且如此而已，不禁思念起親朋故友，于是起身提筆想給親友寫信報平安。忽然之間，狂風怒號，筆墨紙硯倒翻，看來老天也教我偷懶。可又因為什么事，突然間片片烏云直攪得天昏地暗，那分明又是急雨來催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