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

【題解】

此詞寫于宋寧宗開禧元年（1205），當時辛棄疾正受命擔任鎮江知府，戍守江防要地京口。從表面看，朝廷對他似乎很重視，但實際上只不過是利用他主戰派元老的招牌作為號召而已。辛棄疾到任后，積極布置軍事進攻。但同時他清楚地意識到政治斗爭的險惡，自身處境孤危，抗戰建議不被南宋當權者所重視，因此深感很難完成國家統一的愿望。他來到京口北固亭，登高眺望，懷想古代英雄事跡，不禁感慨萬千，懷著深重憂慮和一腔悲憤寫下這首詞，借以抒發一種愛國情懷。

【原文】

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①。舞榭歌臺②，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③。想當年④，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⑤，贏得倉皇北顧⑥。四十三年，望中猶記，烽火揚州路⑦。可堪回首，佛貍祠下⑧，一片神鴉社鼓⑨。憑誰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⑩？

【注釋】

①孫仲謀：孫權，字仲謀。吳郡富春縣（今浙江富陽）人。長沙太守孫堅次子，東吳大帝，三國時期吳國的開國皇帝，曾建都京口。幼年跟隨兄長吳侯孫策平定江東，漢獻帝建安五年孫策早逝。孫權繼位為江東之主。②舞榭（xiè）歌臺：演出歌舞的臺榭，這里代指孫權故宮。榭：建在臺上的房屋。③尋常巷陌：極窄狹的街道。尋常：古代指長度，八尺為尋，倍尋為常，形容窄狹。引伸為普通、平常。巷、陌：這里都指街道。寄奴：南朝宋武帝劉裕小名。祖籍彭城郡彭城縣綏輿里，生于晉陵郡丹徒縣京口里，西漢楚元王劉交之后。東晉至南北朝時期杰出的政治家、改革家、軍事家，南朝劉宋開國皇帝。④“想當年”三句：劉裕曾兩次領兵北伐，收復洛陽、長安等地。金戈：用金屬制成的長槍。鐵馬：披著鐵甲的戰馬。指精良的軍事裝備。這里指代精銳的部隊。⑤元嘉草草：劉裕子宋文帝劉義隆好大喜功，倉促北伐，反而讓北魏太武帝拓跋燾抓住機會，以騎兵南下，兵抵長江北岸而返，遭到對手的重創。元嘉：劉義隆年號。草草：輕率。封狼居胥：狼居胥山，在內蒙古自治區西北部。漢武帝元狩四年（前119）霍去病遠征匈奴，殲敵七萬余，于是“封狼居胥山，禪于姑衍”。積土為壇于山上，祭天曰封，祭地曰禪，古時用這個方法慶祝勝利。南朝宋文帝劉義隆命王玄謨北伐，玄謨陳說北伐的策略，文帝說：“聞王玄謨陳說，使人有封狼居胥意”。詞中用“元嘉北伐”失利事，以影射南宋“隆興北伐”。⑥贏得倉皇北顧：即贏得倉皇與北顧。宋軍北伐，為北魏軍擊敗，北魏軍趁機大舉南侵，直抵揚州，嚇得宋文帝親自登上建康幕府山向北觀望形勢。贏得：剩得，落得。⑦四十三年：作者于宋高宗紹興三十二年（1162），從北方抗金南歸，至宋寧宗開禧元年（1205），任鎮江知府登北固亭寫這首詞時，前后共四十三年。烽火揚州路：指當年揚州地區，到處都是抗擊金兵南侵的戰火烽煙。路：宋朝時的行政區劃，揚州屬淮南東路。⑧可堪：表面意為可以忍受得了，實則猶“豈堪”“哪堪”，即怎能忍受得了。堪：忍受。佛（bì）貍祠：北魏太武帝拓跋燾小名佛貍。元嘉二十七年，他曾反擊劉宋，兩個月的時間里，兵鋒南下，五路遠征軍分道并進，從黃河北岸一路穿插到長江北岸。在長江北岸瓜步山建立行宮，即后來的佛貍祠。⑨神鴉：指在廟里吃祭品的烏鴉。社鼓：祭祀時的鼓聲。整句話的意思是，到了南宋時期，當地老百姓只把佛貍祠當作供奉神祇的地方，而不知道它過去曾是一個皇帝的行宮。⑩“廉頗”二句：廉頗，戰國時趙國名將。據《史記·廉頗藺相如列傳》記載，廉頗被免職后，跑到魏國，趙王想再用他，派人去看他的身體情況，廉頗的仇人郭開賄賂使者，使者看到廉頗，廉頗為之米飯一斗，肉十斤，被甲上馬，以示尚可用。使者回來報告趙王說：“廉頗將軍雖老，尚善飯，然與臣坐，頃之三遺矢矣。”趙王以為廉頗已老，遂不用。

【譯文】

江山流轉千古依舊存在，坐鎮江東的英雄孫仲謀，卻已無處尋覓。無論繁華的舞榭歌臺，還是英雄的流風余韻，總被無情的風雨吹打而去。那斜陽中搖曳的花草樹木，那普通百姓出入的街巷，人們都說南朝劉宋開國皇帝寄奴曾經在這里居住。遙想當年，他指揮強勁精良的兵馬，一鼓作氣吞沒萬里驕虜，一如下山猛虎。

元嘉帝劉義隆是多么輕率魯莽，想建立不朽戰功，卻不曾想，在封狼居胥山北伐失利，直落得是倉皇逃命，悔恨中北望追兵，忍不住痛淚無數。遙想四十三年前，回望中依然清楚記得，我曾英勇戰斗在烽火硝煙彌漫的揚州路。真是不堪回首，佛貍祠，這座北魏太武帝拓跋燾的行宮下，如今當地百姓只把佛貍祠當作供奉神祇的地方，引來搶吃祭品的烏鴉，聒噪聲聲應和著嘈雜的社鼓喧嘩。廉頗被免職后，還能依靠誰來過問，廉頗將軍的確老了，但他的飯量如何，他的身體是否依然強健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