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點絳唇·蹴罷秋千》

蹴罷秋千①，起來慵整纖纖手②。露濃花瘦，薄汗輕衣透。

見客入來，襪"金釵溜③。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

注釋

①蹴：此處指秋千。

②慵：懶。

③襪+（ｃｈǎｎ）：這里指跑掉鞋子以襪著地。金釵溜：意謂快跑時首飾從頭上掉下來。

賞析

這首詞其實脫胎于晚唐詩人韓翭的《偶見》：“秋千打困解羅裙，指點醍醐索一尊。見客入來和笑走，手搓梅子映中門。”李清照雖然借鑒了韓翭詩，但面貌已大相徑庭，從中可看出詩詞體制的不同，也可清楚地看出通過作者之筆所塑造出的截然不同的兩個女性形象。韓翭的詩寫道，秋千蕩得累了，解下羅裙，要來一壺美酒，見有客至，笑著走開，卻又手搓一支梅子停在中門。韓翭以寫綺艷的香奩詩著稱，這首詩所寫，既非天真不染塵俗的農家女，也不是端莊的深閨女子的形象。李清照《點絳唇》所刻畫的則是另一個截然不同的女性形象。韓翭的詩場面比較單一，李清照詞的描寫更為深入細膩、生動活潑，這正體現了詩詞體制的不同，同時人物形象也發生了很大變化。

同樣是蕩完秋千，不再是解羅裙、索美酒，而是“慵整纖纖手”，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這出自《古詩十九首》：“娥娥紅粉妝，纖纖出素手。”李清照只是在創意上借鑒了韓翭，而在語辭的表達和意境的塑造上，則往往遠溯漢魏。比如《古詩十九首》就是她常常借鑒的源頭，而《古詩十九首》一向被認為是代表了東漢文人五言詩最高成就的古雅之詩。

“露濃花瘦，薄汗輕衣透”，用帶露的花朵映襯著蕩完秋千后帶著汗珠的健康青春的少女。“露濃花瘦”，寫花上結著厚重的露水，與“綠肥紅瘦”一樣是凝煉生動的寫景之句，這種雅致的寫景營造出雅致的場景，這是韓翭詩所缺少的。正在休息，客人突然出現了，“襪+金釵溜”，鞋子都來不及穿，穿著襪子就往里走，金釵也滑落到了地上。秦觀詞說“鬢云松，羅襪+”，是寫百無聊賴的女子的慵懶，而李清照是寫匆忙之中的少女，有些狼狽，卻天真可愛。

“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與韓翭的詩比較，一個“和笑走”，一個“和羞走”，一個“映中門”，一個“倚門回首”，一個“手搓梅子”，一個“卻把青梅嗅”，李清照把這些動作一加改造，人物形象立刻發生了很大變化。“映”是照耀，意謂這個女子手搓梅子，招搖地站在中門最顯眼的地方。如在現代，說明這個女子敢于表現自己，有個性，但在古代，這不符合一般人對于女性行為舉止的要求。所以韓翭詩中是一個大膽的女子，而李清照筆下是一個活潑中帶著羞怯、好奇中有著青春萌動的少女。這個“客”是沒有年齡性別限制的“客”嗎？顯然不是。因為“青梅”有所暗示。“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青梅”是暗示著愛情的一個詞。“卻把青梅嗅”，既是用青梅遮住臉，偷偷端詳這個“客”，又暗示著來的這個“客”必是一個青年男子。不過這一切都有待讀者自己去補充，作者只是點到即止，她的“雅”也正體現在這些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