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王郎①

【原文】

酌君以蒲城桑落之酒②，泛君以湘累秋菊之英③。

贈君以黟川點漆之墨④，送君以陽關墮淚之聲⑤。

酒澆胸次之磊隗⑥，菊制短世之頹齡。

墨以傳萬古文章之印，歌以寫一家兄弟之情。

江山千里俱頭白，骨肉十年終眼青⑦。

連床夜語雞戒曉⑧，書囊無底談未了。

有功翰墨乃如此，何恨遠別音書少。

炒沙作縻終不飽⑨，縷冰文章費工巧⑩。

要須心地收汗馬?，孔孟行世日杲杲?。

有弟有弟力持家，婦能養姑供珍鮭?。

兒大詩書女絲麻，公但讀書煮春茶。

【注釋】

①王郎：這里指黃庭堅的妹夫王純亮，世弼是王純亮的字。

②蒲城：這里指蒲坂，位于今天的山西永濟縣。桑落之酒：指蒲城所產的名酒。

③湘累：指屈原。秋菊之英：即指菊花。

④黟川：今安徽歙縣，以產墨聞名。點漆：形容墨好，其色如漆。

⑤陽關：今甘肅敦煌西南，為漢唐時通往西域的要隘。

⑥磊隗（wěi）：喻指心中郁結之不平悶氣。

⑦眼青：指青眼，比喻有好感。

⑧連床夜語：即指親密相處的情景。

⑨炒沙作糜：即炒沙成粥，比喻根本做不到的事。

⑩鏤冰文章：就是指在冰上雕鏤，比喻徒勞無功。

?心地收汗馬：這里指內心有實實在在的收獲。

?日杲（gǎo）杲：好似紅日一般光亮。

?珍鮭：這里比喻美味的魚菜。

【譯文】

為你斟滿蒲城的桑落美酒，酒中放進屈原餐用的秋菊。

贈給你黟縣如漆般黑亮的佳墨，送別你時唱著催人淚下的《陽關曲》。

酒，是用來澆你胸中的積郁不平之氣；菊，是用來抑制短暫的生命不再衰老。

墨，是用來傳寫萬世文章的心印；歌，是用來抒發一家兄弟的親情。

如今的我們早已滿頭白發淪落天涯，十幾年的深情厚誼，彼此心意相通。

我們今日要睡在一起秉燭夜話，不知不覺間晨雞報曉；沒想到你才華出眾，引經論典，說個不停。

你的學問如此了得，怎么會在我們分別后，為了抱怨煩惱而寫一封書信呢？

將沙子放在火上炒熱，卻不可能當成報餐的飯菜；在冰塊上雕刻花朵，終究只是徒勞無功。

必須收斂心神、沉潛道義，才能理解如日月經天的孔孟之道。

你有弟弟能夠勤儉持家，妻子又賢惠孝敬、對待婆婆也從不怠懈。

兒子長大了能讀詩書，女兒能干、勤紡絲麻。你呢，只要安心地享樂，讀書之余，品味新茶。

【賞析】

這首詩作于元豐七年（1084）秋，當時黃庭堅調監德州德平鎮（今山東德平）。王郎，即王純亮，字世弼，黃庭堅的妹婿。黃庭堅與其相會于德平，臨別作此詩以贈之。這首詩主要是黃庭堅送別自己的妹夫王純亮的臨別贈言，因為詩句質樸，勸誡之心誠懇，讀來發人深省。

這首詩的前十句寫送別之情，以排比句法一氣呵成，詞采華美，音韻流轉，尤其六句九言長句的鋪排，在黃庭堅詩中堪稱別調。中間八句，贊美王郎才學淵博，繼而又規勸王郎不要懈怠努力修養，殷切囑望之情溢于言表。最后四句安慰他寬心讀書，無須有何顧慮。

全詩筆力健勁，氣勢酣暢，前松而后緊，極盡曲折變化之能事。而溫厚蘊藉之情，貫穿其中，通篇洋溢著黃庭堅對親友鼓勵勸勉的深情厚誼。方東樹《昭昧詹言》論詩寫道：“奇警而出之自然，流吐不費，”寫得真是恰到好處。

大多數讀者比較喜歡這首詩的前半段，實際上，黃庭堅真正下功夫的地方卻在“江山千里俱頭白”后面的半句話。方東樹曾這樣評價道：“入思深，造句奇崛，筆勢健，足以藥熟滑，山谷之長也。”他的意思是說想要有更深層次的體會，還是要好好讀讀這首詩的后半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