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與甘

魯迅膾炙人口的兩句詩：

橫眉冷對千夫指，

俯首甘為孺子牛。

這把魯迅精神表示得非常圓滿。

在今年魯迅逝世十周年紀(jì)念會上，我在演說里面引用了這兩句，卻把“冷對”誤成“忍對”去了。不過當(dāng)我演說完畢之后，自己立即感覺到了我的錯誤，和這錯誤的來源。

接著在我之后是周恩來副主席講演。恩來也引用了這兩句，但他又把“冷對”記成“怒向”去了。這不用說也是錯誤，而且有趣的是錯誤的來源也和我的相同。

我們事后關(guān)于這個小小的問題討論過一下，恩來說，他在講演之前，還向坐在旁邊的葉圣陶先生問過，圣陶先生也以為是“怒向”。

我說，我們錯誤的來源相同。這來源是在什么地方呢？也是魯迅的另外兩句詩：

忍看朋輩成新鬼，

怒向刀叢覓小詩。

我從這兒上一句記取了“忍”字，恩來則從下一句記取了“怒向”兩個字。

然而，就由這無心的錯誤，我們倒似乎把魯迅精神的一面——反抗的一面，很適當(dāng)?shù)仃U發(fā)了。

便是“怒”加“忍”等于魯迅的“冷”。

但可不要忘記：魯迅精神還有另外一面，那便是魯迅的“甘”。這應(yīng)該是等于“愛”加“誠”的。這兒也可以引證魯迅的兩句詩：

精禽夢覺仍銜石，

斗士誠堅共抗流。

上一句雖然沒有“愛”的字樣，但里面正含蓄著無限深沉的“愛”，意思是說：為了“愛”，便明知無望，也不失望。

1948年12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