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智寫氣象，真情出境界

——《硯耕塘詩稿》讀后

◎浦聲江

鐘嶸說：“動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詩。”詩經、楚辭、唐詩、宋詞，亙古至今，中國人寫詩、愛詩，“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可以說，詩已融入中國人的血液。捧讀厚厚的《硯耕塘詩稿》（五卷本），深感白瑋先生愛詩之情，詩確已流入先生之血液，成為先生的一種生命之歌。

讀先生的詩首先感受到的是一種大氣象。“黃河排浪斥方遒，國將不國志難酬。生死兩忘蹈烽火，秦晉高原寫春秋（《拜謁魯藝舊址》之二）。”在魯藝舊址，詩人看到的是一種為國為民不惜赴湯蹈火的革命精神。

“猛士仗劍大風揚，垓下碧血濺雄黃。烏騅踟躕悲鳴遠，良簫橫吹楚歌涼。江東不過思項羽，香玉能損哭楚妝。自古英雄誰無死，一樣感動寫蒼黃（《蚌埠紀行》）。”詩中，詩人沒有品評歷史，而是寫出了一種感天動地的英雄情懷。

“哀牢自有登天路，信手叩開玉皇門。山道高懸驚訪客，天梯凌霄動鬼神。風為梳妝田為鏡，林作羅衣霧作裙。亙古神話元陽是，巧奪天工哈尼人（《元陽梯田觀止》）。”詩人以李白式的天馬行空的想象力，描寫出了哀牢山之高之奇，哈尼人之巧之智。

“灘頭檄文驚天地，東瀛碧血濺軒轅”（《紹興魯迅故居偶識》）寫出了魯迅先生憂國憂民的精神。“英雄自古誰無死，東鄰老屋是歸家”（《許世友祭》）寫出了許世友將軍曠達的英雄氣概。“鐵騎彎弓能射日，滿韻八旗唱大風”（《北陵公園拾趣（一）》）寫出了滿人鐵騎當年之勇武。“同窗情意在，相約一萬年”（《同窗憶（一）》）寫出了同窗情誼之深長。

寫景、寫事、寫他人，是如此之大氣、雄渾，寫自己更不必說。“橫空群山我為峰，欲攬天風入心懷（《天風》）。”何等之氣魄，何等之自信。“燦爛生命好，淡定度此生。幸運五十二，清賞一窗景（《五十二述懷》）。”何等之淡定，何等之曠達！

先生的大智慧在一些充滿禪意的詩篇中體現得更為明顯，《普洱十題》之三《澄懷》:“蛇行古道沁澄懷，友自遠方四門開。茶間忽聞暗香度，寒梅幾枝凌窗白。”古道、朋友、茶香、寒梅，構成了一幅澄澈空明的畫面，傳達出了一種澄澈空明的心境。

《禪韻五首》之二《新曲》:“天地有七弦，讀琴月正彎。禪音了無影，新曲不須彈。”七弦為七星，古琴出禪音，是琴聲，是禪音？！這是一種超然物我外的境界。正如詩人在另一首詩《贈陳文南（一）》中所寫：“何以籍清懷，掬土可成金。超然物我外，禪茶日日心。”這不禁使我想起了詩人王維的《鹿柴》:“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返景入深林，復照青苔上。”白瑋先生的詩意不正和王維所表達的和自然融為一體，“我即自然，自然即我”的境界一樣嗎？

“大底禪道唯在妙悟，詩道亦在妙悟。”嚴羽在《滄浪詩話》中說，詩道在妙悟。我想，先生已深悟詩道之“妙悟”。而先生能寫出如此多充滿大氣象的詩，其“妙悟”又來自哪里呢？我想其“妙悟”一是來自其大氣、曠達的本性，一是來自其充滿哲思的大智慧。“紛吾既有此內美兮，又重之以修能”，“內美”與“修能”對于詩人來說，缺一不可，先生的大智慧就來自于其幾十年孜孜不倦的“修能”。先生任高校領導時還到大學攻讀了博士學位，其學習精神可見一斑。同時，先生任高校領導幾十年，其學識也非一般人所能比擬。這些都為先生詩中的大氣象打下了良好的基礎。

“詩者，吟詠性情也。盛唐諸人唯在興趣，羚羊掛角無跡可求。故其妙處透徹玲瓏不可湊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鏡中之象，言有盡而意無窮”，嚴羽所描繪的便是中國古體詩所特有的一種意境之美。讀先生之詩除感受到詩中的大氣象外，還會在許多詩中體會到這種意境之美。

王國維以“境界”說來闡述詩詞的意境。《人間詞話》中說：“詞以境界為最上。有境界則自成高格，自有名句。”怎樣才能出境界？王國維解釋為，只有將“真景物”“真感情”恰如其分地表達出來，真正做到情景交融，詩才能出境界。白瑋先生詩中情感之真、之深，可謂動人心魄，父母、父子等家族成員之間的親情，夫妻之間的愛情，同學、同事、朋友之間的友情等，真可謂滿篇皆情語，情塞天地間！真情真景，輔之以如花妙筆，使先生的許多詩境界全出。

“母愛無邊大如椽，山搖地動只等閑。縱然隨風化為蝶，也做浪漫簇兒前（《國殤四首寄哲明教授之四》）。”母愛化蝶，化傳統愛情之典為親情之典，母親縱然不在也將化蝶守護著自己的兒女。讀此句禁不住潸然淚下！

“湘西吊腳步青苔，泉涌山歌幾徘徊。襲人暗香覓花影，蓓蕾沾衣向陽開（《題陳文南湘西少女陶藝雕像（一）》）。”吊腳、青苔、涌泉、山歌、暗香、花影、蓓蕾、陽光，詩人用一系列美麗的意象將一個美麗的湘西少女的形象活靈活現地呈現在讀者面前。不看題目，誰能想到詩人寫的是一個陶藝雕像？！

“白鷺沙洲銜帆影，綠水長風吞遠山。酒純茶香霞如醉，漁家扁舟泊夕煙（《夢中龍泉（一）》）。”詩人巧妙地運用“銜”“吞”“醉”、“泊”四個動詞，描繪出了一個如詩如畫般的勝景，讀之令人如癡如醉，亦真亦幻，真的如在夢中。

“大雪落有痕，夜靜聽無聲。心懷千里外，獨釣一窗景（《乙丑初冬大雪五首之一》）。”雪夜，獨立窗前，靜靜聽雪，而思緒已到千里之外。一有一無，一近一遠，平實簡凈的語言寫出了一個靜謐空遠充滿禪意的境界，不禁使人想起王維的《鳥鳴澗》。

“放眼蔚霞落，長灘醉如染。夕陽和云煮，大地飄炊煙（古風《盤錦紅海灘記游》）。”一個“醉”字、一個“煮”字將夕陽下紅海灘一片紅云般的壯觀景象淋漓盡致地展現在讀者的面前。

“釀得米醋醇十里，坡上白云是牛羊《黃土高原紀行六首》之一。”以“白云”喻羊群，此比何其妙！既寫出陜北之高，又寫出牛羊之多。

詩人尚真惡虛，喜簡厭煩，正如其在詩中所說：“何以煉詩文，濃淡貴尚真。虛華不入眼，我手寫我心（《與學仲談詩五首之二》）。”以古雅樸素之語言寫出含蓄雋永的意境，詩人遣詞煉字之功可見一斑。除上述詩中所提外，在詩集中類似妙筆還有很多。“秦淮河上小燈紅，揺碎波光槳櫓聲”（《寫意秦淮河》）中的“碎”字，“霜降大雪一望白，片片雪花銜悲來”（《父親十年祭八首之五》）中的“銜”字，“穿行彩虹微風里，桃花飄落片片春”（《雨中婺源（一）》）中的“春”字，等等。

詩人以哲人般的大智慧和深厚的學養寫出了詩歌的大氣象，以愛世間萬物的真情和古雅簡凈的語言寫出了詩歌余味悠長的境界。這是讀《硯耕塘詩稿》最令我難忘和感動的地方。

《詩》曰：“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然心向往之。”先生之詩，吾輩難望其項背，唯祝先生創作出更多更好的作品，為我們這個詩的國度再添上重重的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