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沈括·乘隙》鑒賞
濠州定遠縣一弓手,善用矛,遠近皆伏其能。有一偷亦善擊刺,常蔑視官軍,唯與此弓手不相下,曰: “見必與之決生死。”一日,弓手者因事至村步,適值偷在市飲酒,勢不可避,遂曳矛而斗,觀者如堵墻。久之,各未能進。弓手者忽謂偷曰: “尉至矣。我與爾皆健者,汝敢與我尉馬前決生死乎?”偷曰: “喏。” 弓手應聲刺之,一舉而斃,蓋乘其隙也。又有人曾遇強寇斗,矛刃方接,寇先含水滿口,忽噀其面,其人愕然,刃已揕胸。后有一壯士復與寇遇,已先知噀水之事,寇復用水,水才出口,矛已洞頸。蓋已陳芻狗,其機已泄,恃勝失備,反受其害。
(《夢溪筆談》)
英人佛斯特在其《小說面面觀》中分別給故事和情節下了定義,認為故事是按時間順序安排的事件敘述,情節是重點在因果關系上的事件敘述。從這兩個基本審美特性來看,《乘隙》可以說是既有好故事又有好情節的典型微型小說。首先,作為故事,它一直對讀者保持著閱讀的張力。弓手的善用矛,小偷的善擊刺,兩者的不相上下,使你始終有一種緊張的心理期待: 一定會發生些什么。而小偷說的那句“決生死”,更加劇了這種心理期待。果然,這種你心理期待的場面出現了。弓手與小偷不期而遇,到了 “勢不可避”、不得不斗的境地。文章至此,突然宕開一筆,寫觀者如堵墻,實際上是加強讀者的臨場感,仿佛你已置身現場成為觀者中的一員。然而,作者并不正面寫雙方相斗的招術,只是淡淡地說,“久之,各未能進”。這淡淡一筆其實遠比濃墨酣暢地寫武打更利害,因為它對讀者的心理是一種更強烈的刺激。蓄之愈久,發之愈力。讀者此時等待的是這種均衡的被打破,并且急待知曉均衡是如何被打破的。終于,讀者久久期待的結果降臨了: 弓手用語言轉移小偷的注意力,趁機一舉擊斃了對手。可以說,作為好故事,《乘隙》 即使至此,也已波瀾迭起,曲盡其妙; 作為好情節,因果分明,線索清晰了。但高招更在第二段“強寇噀水”,恃勝失備,反受其害,簡直是大大出乎了讀者的意料之外。因果關系的如此互換倒置,可以說是把“乘隙”的道理說到了家。從故事的安排上,這則小品似乎帶有了話本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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