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鏘《舔去為妙》原文|注釋|賞析
全國輿論界又在一致討伐“不守軍紀”和”制造磨擦”的叛徒了,事關“正名”,自然應該舉手贊成的,理由很簡單,因為既然如果存心“制造磨擦”,何肯遵守軍紀。制造磨擦,當然是國人皆曰可殺的,于是在此也應當來“討伐”一下。
孔鏘身屬小民,天生是無緣參加什么視察團和調查團之類,又造不來謠,于是見聞既只限于報章,資料也只好在其中獵取,現在找到一段有些制造磨擦嫌疑的真實材料,抄報一節,以資佐證,匪敢吹毛,實因好奇,下面是三月十一日《正言報》的參政會會場花絮,題曰《哪個是他祖國》,其中赫然大書曰:
“休息室中高懸三年來某集團軍自由行動經過圖一幅。……(下文從略)”
原來如此,參政會休息室里還高懸著某集團軍自由行動經過圖一幅呢。雖然這本也并不稀奇。記得從前國難時節還鋪過中華民國全圖的地毯,現在中華民國總算是從大人先生們尊足下解放了出來,于是休息室里卻換上這樣一幅 “自由” 圖。但是那也未便高興,只要大家眼睛一閉,也許可以想象到那個參政會休息室之中,一邊供著總理遺像遺囑,一邊卻掛著這幅 “自由” 圖,遙遙相對,交互映輝,而且說不定還有人從旁銓釋,以資鼓動云云。這的確大觀是大觀了。但是在民意機關里掛出了這宗法寶,愚民們卻不懂到底是什么用意。
大約總不至于是在想制造磨擦的吧。
所以這一回又只好很抱歉的把討伐之筆收了回來。總算自己是撲了一個空拉倒。
末了,想起了一個與上面所說并不相干的故事,于是乘便把它說了出來:
從前有個誣諂者說別人是不近人情的惡漢,于是舉了不少的理由,譬如說某人十分骯臟齷齪,囚頭垢面,可見是異乎常人的奸人; 但是這些人其實并不如此,是故一次在黑暗之中,乘人不備,把糞帚蘸足了糞,亂灑一陣,然后得意忘形,公然當眾用糞帚指著被害者說: “你看,他們身上便是這樣齷里齷齪的! ”
我不曉得為什么要說這個故事,再說下去,結局要不大好了,快快帶住。
不過灑糞者也不是沒有辦法,譬如收回誣諂的心機,自是上策,否則這個誣諂不成功,雖然尚有下一次更兇一點的誣諂法可用,但是這一次卻壞了事,總要想如何善后辦法才好,因為自己手中拿著糞帚,那總逃不過眾人的目光。
彌補的法子現成有一個:等到別人看出他是灑糞者的時候,他只要硬說糞是干凈的好了,人家再不信,那便親自把人家身上的糞汁用自己的嘴舔去好了,往后再來第二手。自然,若要穩健而妥當一點,也還是以先舔去為妙。
(1941年4月15日《魚藏》)
賞析 這篇文章深刻揭露和抨擊了國民黨政府某些人制造皖南事變,而后又賊喊捉賊的卑劣伎倆。文章的筆鋒十分犀利,而內容又很隱蔽。
文章一開始先冠冕堂皇地打出了一面旗幟:討伐叛徒。表面看來,這是在追隨軍政當局的腔調,實際上在這面公開旗幟的掩蔽下,作者開始了他的揭露和抨擊:存心分裂抗日統一戰線,是“國人皆曰可殺”的罪惡行為,但是必須弄清楚,誰在“制造磨擦”?誰不遵守抗日的軍紀?本文就是要來“討伐”這十惡不赦的罪人。
接著,作者直面站立出來,他把滿腔的怒火化成冷語,揭露“視察團”、“調查團”之流御用團體的造謠不實,并巧妙地抓取了一家報紙上登載的一件事實,展開了隱蔽嚴密而又尖銳潑辣的議論。在一個本為民意機關的會議上,而且是在會間休息的地方,卻掛上了宣傳某個軍隊“不守軍紀”的畫圖以示對它“懲戒”的必要。這實在刺眼,但并“不稀奇”。抗戰伊始,中國民眾就被踩在“大人先生們”的腳下,現在又把抗日的軍隊拿來“討伐”,這種強奸民意、嚇唬民眾、誣陷造謠的卑劣行為徹底背離了孫中山先生創立三民主義的初衷。將這幅圖掛在孫中山先生的遺像的對面,更是一種絕妙的諷刺!文章出色地運用了隱喻、象征、聯想等等手法,尤其是用確鑿無疑的事實,既不露形色又痛快淋漓地斥責了蔣介石集團的罪行。
文章的后半部在不意之中突然寫了一個“并不相干”的故事。明眼人一看便知,這個隱喻的故事其實是對皖南事變的活寫真,是對“制造磨擦”者的有力揭露,是對誰在“不守軍紀”和“制造磨擦”的明確回答。這個故事也是承接上文對議論的深入拓展,它透露著作者在更加隱蔽的壕塹中進行著更堅實的斗爭。
最后,作者再度站出來正面議論,狠狠地給敵人以致命的一擊:誣陷者賊喊捉賊的伎倆適得其反,結果是欲蓋彌彰,無法下臺。若要下臺,還是把自家灑出的糞污“舔去為妙”。
這篇雜文對現實斗爭反映迅速,風格犀利潑辣,并善于變換多種藝術手法。其文風明顯地受了魯迅雜文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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