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六逸《中國人的“過多癥”》原文|注釋|賞析
自古以來,中國人有一種無藥醫治的疾病,可以稱為“過多癥” ,例如“財產過多” ,“食物過多”,“女人過多” ,“家具過多” ,“麻將過多”都是。
過多的財產是從剝削貧苦人而來的,或是用其他不正當的方法得來的,正當的商人在今日實在很少。他們只知道守護私有財產。他們的腦里,國家觀念、民族觀念沒有絲毫的存在。在他們,安樂窠是租界,唯一的保鏢者是 “洋大人”。
這幾個月來大家鬧著“航空救國”,東也在捐款,西也在捐款,但是捐款的目標,倒是些并沒有多少財產的人,上海有無數的 “財產過多者” ,從來沒有聽見他們肯把收入的房租捐助若干。
因為 “財產過多” 的原故,“子孫過多” ,“食物過多” ,“女人過多” ,“麻將過多” 等等疾病也同時并發了。
亞拉伯人中何以產生多數的宗教徒,就是因為他們的生活簡單的原故。生活簡單才能勇往直前,無所留戀; 生活復雜就不免左顧右盼,躊躇不決。從前的軍閥有了祖傳的數千萬的遺產,再加上剝削民眾的脂膏,便只曉得替自己買田造屋; 在內戰發生時,他要鼓勵小卒進攻,就說,城打破了我們就有大洋錢和大姑娘,于是部卒用命,居然勝利。到了兵卒們把洋錢拿到口袋里,大姑娘也玩過了,鴉片也抽足了,即是軍閥再催促他們上陣,他們也只得把身上幾顆子彈,無目的地亂放一陣,子彈完了,理應退到后方休養。
中國對外沒有把握,就是受了“過多癥”之害。大將過多,兵卒過多,財產過多,女人過多,既然“過多”,所以北方的土地整塊送掉也不要緊,因為還有江、浙兩省或是廣東、廣西。到了江浙、兩廣真也沒有的時候,走近處則有香港,喜歡走遠則意大利、法蘭西。無論到什么地方,享用依然無窮。所以大家在這大混亂中,不妨使“過多”的東西再“過多”一些,以便在做亡國奴的時候享用。愿意把自己的“過多”減少的是癡子,捐款不免要減少過多的財產,站在對外戰爭的前線不免減少過多的軍隊,大家左顧右盼,等候日本三島陸沉下去,始為聰明的方法。
(1934年10月20日《上海良友圖書印刷公司》版《半日游程》)
賞析 這篇雜文緊扣題目展開論說。所謂“中國人”即指那些“過多的財產是從剝削貧苦人而來的,或是用其他不正當的方法得來的”人。這些人的共同特點是,“只知道守護私有財產”,而不顧國家、民族的利益。面臨日本軍國主義的侵略,他們寧肯喪權辱國,割地賠款,也要拚命保住自己過多的財產、過多的食物、過多的女人、過多的家具和過多的麻將,“以便在做亡國奴的時候享用”。這就深刻暴露出他們賣國求榮、茍且偷安的反動本質。
文章為了揭露上述“中國人”的可恥罪行,在寫法上注意擺事實講道理,并且采用多層次多側面進行對比的藝術手法。文章首先指出在“航空救國”捐款運動中,真正肯于解囊的是那些出于愛國熱情的廣大民眾,而那些“財產過多者”卻象鐵公雞一樣,一毛不拔。其次是用生活的貧富、軍閥在平時和戰時的不同表現,進行由淺入深的對比,形象地說明無產者與有產者在民族危亡時的不同態度和舉動。有產者的“躊躇不決”,無非是為了保住自己“過多的財產”。同樣,中國的封建軍閥,在平時大肆搜刮民脂民膏,到內戰發生時,又鼓動欺騙別人為之賣命,目的仍然是保護和擴充自己“過多的財產”。再次是通過對內、對外的比照,把矛頭直指反動當局,揭露他們賣國求榮的罪行。他們對列強的“領土要求”,表現得相當慷慨大方,不惜把大片國土雙手奉獻“洋大人”;而對自己的私產,卻“不妨使‘過多’的東西再‘過多’一些,以便在做亡國奴的時候享用”。
文章為了抨擊所謂中國人的“過多癥”,在短小的篇幅中,竟讓“財產過多,食物過多,女人過多,家具過多,麻將過多”等大同小異的詞組,在行文中三次出現,造成詩一般的復沓形式,以強調和突出這種“過多”,確已釀成無可療救的痼疾。整篇文章充滿諷刺揶揄的意味,這與巧用反語大有關系,如說“大家左顧右盼、等候日本三島陸沉下去,始為聰明的方法”,一語透視出這種人的反動嘴臉和丑惡靈魂。用語之辛辣,說理之透辟,均顯示出雜文特有的戰斗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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