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漢卿·[雙調] 沉醉東風

關漢卿

咫尺的天南地北，霎時間月缺花飛。手執著餞行杯，眼閣著別離淚。剛道得聲“保重將息”，痛煞煞教人舍不得。“好去者望前程萬里!”

【鑒賞】 對于以抒情為主的韻文詩體而言，人類悵惘凄涼的離情別緒是它表現的一個重要方面。江淹 《別賦》 開篇即言： “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特別是道別餞行之際的兩情依依，分手瞬間的驟然緊張，更令人黯然失意。就在這樣的剎那間，不知是似灌了鉛一樣的沉重，還是如無根的浮萍一樣輕飄。欲緊緊抓住，卻又不知何去何從。說不清道不明此時此刻想要說些什么，更不知想要抓住什么。惟有空落落的心、迷迷茫茫的眼悵然隨他遠行。

“多情自古傷離別”，此情此景，再好的風景也是愁風四起。心理上的時空概念已完全取代了自然時空。此時尚是咫尺，轉眼之間卻又秋水遠隔。在情人的眼中，片刻別離也會似經歷了千萬年的滄海桑田。曾經擁有過的春光明媚，盡可人意，在即將離別時層層疊疊地涌上心頭，更使傷心的人兒不忍分離。

“此時無聲勝有聲。” 雖是餞飲，但此時卻毫無宴酣之樂。你看那女子，懷著沉重的心情，俄延半晌，微微顫抖的纖手，舉著酒杯，慢慢向情人送去。酒光流溢，映亮了雙眼里晶瑩的淚花。她定定地望著情人，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千情萬緒涌上心頭卻剪不斷，理還亂。如此的動作，如此的表情，隱含著多少內心的癡語： 斯人將去，路遠天長，他在外面將會遇到什么樣的艱辛?此去經年，何時才能相見?天有不測風云，更誰知此別之后能否重逢? 欲言無語，欲哭無淚，難道不比伏案憑欄，失聲痛哭，更讓人深覺其中的一往情深?

如果說柳永《雨霖鈴》 中 “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是一種無聲之別，那么，此曲中的有聲之別讀來更是別有一番滋味上心頭。“擱淚眼望擱淚眼，斷腸人送斷腸人”，斷斷續續的話語之間，“痛煞煞” 又“舍不得” 的是送者還是行者?透過晶瑩的淚膜凝望著戀人的淚眼，凝望中提高嗓音強加勉勵：好好去吧，愿君前程萬里。這個故事就這樣戛然而止。然而與眾多別離不同的是，這位癡情女子沒有一味地陷于離愁別恨中不能自拔，更沒有嗔怨情人不顧念以前的良辰美景獨自遠行，而是強忍心頭的惆悵。揮手道別情人： “好去者望前程萬里!” 她不強求什么，既然愛人要遠去，就讓他好好地去吧，有什么痛苦寧可自己獨自承擔也不能給他 “加壓”，比較其他的癡男曠女，曲中女子更顯高拔。

離別的愁緒一直氤氳纏綿在飄泊的游子、望歸的思婦身旁。這種情愫，長久以來也一直在困擾著又激勵著人們。在我眼里，它也許就是一朵悄然生長于人們心中的落寞之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