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調歌頭》言情贈友詩歌
舟次感成
偶為共命鳥①,都是可憐蟲②。淚與秋河相似,點點注天東。十載樓中新婦,九載天涯夫婿,首已是飛蓬。年光愁病里,心緒別離中。詠春蠶,疑夏雁,泣秋蛩。幾見珠圍翠繞,含笑坐東風。聞道十分消瘦,為我兩番磨折,辛苦念梁鴻③。誰知千里夜,各對一燈紅。
這首詞的題目 “舟次感成”不僅為我們提供了詞人作詞的具體環境,而且為我們理解全詞提供了一個情感背景。十年來,詞人宦游他鄉,流寓異地,仿佛萬頃波濤中的一葉小舟,隨流播遷,久客難歸。宦海沉浮的艱難困苦,形單影只的羈旅生活,使詞人備感凄涼。于是,面對滔滔東注的江水,對妻子的拳拳之思和對家庭溫情的渴望,便從心底油然而生。
起調“偶為共命鳥,都是可憐蟲”總起一筆,將夫婦二人共同的悲苦命運揭示出來,“共命鳥”兩首一身,喻夫婦二人感情十分融洽,形同一體。“可憐蟲”則說明二人命運的悲苦,全詞就是緊扣“共命”與“可憐”展開抒寫,在全詞起著提綱挈領的作用。
“淚與秋河相似,點點注天東”不僅暗點題目“舟次感成”,而且,就眼前之景下筆,借景抒情。“淚”是相思之淚,淚如秋河,足見思戀之深切。最妙的還在“點點注天東”一句。詞人的家鄉在江西,即天之東,此時此刻詞人的相思之情,都隨這一江秋水,點點滴滴都注入了遙在天之東的妻子的懷中,其情之深,其意之重,盡在“點點”之中。故“點點”二字確能收到以小勝大,以少總多的美學效果。
接下來的三句: “十載樓中新婦,九載天涯夫婿,首已是飛蓬。”是對他們夫婦生活的描述,從而坐實了起調的“可憐”二字。“十年”與“新婦”、“天涯”與“夫婿”,詞人將這兩組矛盾的字眼組合在詞句中,突出了他們夫婦命運的可憐與悲苦。一邊是獨守空閨,望眼欲穿,誤識歸舟; 一邊是流離顛沛,難駐萍蹤,久客不歸。本來“自伯之東,首如飛蓬”,更何況,十載分離,無情歲月,洗盡了少年風韻。“年光愁病里,心緒別離中” ,生活中相伴相隨的只是愁病和別離,從而把 “可憐”二字展示得更加充分。
過片去暗承 “年光”二字,以不同的季節入手,轉入對妻子的描寫: “詠春蠶,疑夏雁,泣秋蟲”。妻子的愛是那么堅貞 “春蠶到死絲方盡” ,妻子的盼望是那么熱切、癡迷: 大雁為候鳥,春來秋去,夏日一般很難有雁,而詞人用 “疑夏雁”來描述妻子這種與常理相違的行為,表現出妻子懷人的癡迷狀態,非愛之至深,是很難達到這種境地的。妻子的心又是那么敏感脆弱: 每至秋日,“窗下獨無眠,秋蟲見燈入”,丈夫卻久滯不歸,秋夜如歲,秋情如絲,不覺悲從中來,潸然泣下。在她的生活中,沒有珠圍翠繞的榮華富貴,也沒有東風和煦,笑顏如華的時日,“幾見珠圍翠繞,含笑坐東風”?這不僅表現了妻子人格的高潔,字里行間,也流露出詞人自己感到很少能體貼妻子,給她帶來幸福和溫暖的負罪感。那么生活給予妻子的又是什么呢? “聞道十分消瘦,為我兩番磨折,辛苦念梁鴻”,生活給與她的只有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的無盡相思,以及生活中的種種 “磨折”。“辛苦念梁鴻”一句,詞人把妻子比作賢婦孟光。贊揚妻子不慕榮華,安于貧賤,溫柔賢惠的可貴品質。這一段描述雖然從妻子著筆,但字里行間,充溢著詞人對妻子內在品格的仰慕之情,突出了他們夫婦在人生意義上的共同理解,是緊扣 “共命”而來的。
但是,命運對這對恩愛夫婦并不公平,“準知千里夜,各對一燈紅” ,他們只能各自對燈燭坐,形影相吊。全詞便在這種理想與現實的尖銳矛盾中收束,留給讀者的是一縷相思的苦澀。
全詞緊扣 “共命”與 “可憐”二字展開抒寫,向我們展示了一對情投意合的恩愛夫婦的命運悲劇。作為封建時代的士大夫夫婦,他們沒有夫貴妻榮、珠圍翠繞的物質欲,向往梁鴻孟光式的粗衣疏食,互敬互愛的平民生活,這種愛情,本身就超出了當時的現實水準。這首詞出前代懷人詩歌之處還在于,它打破了 “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式的大團圓結尾,也沒有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式的內心的合理化,而是以“各對一燈紅” 的悲苦現實結拍,使得全詞帶有濃厚的命運悲劇色彩,使讀者獲得一種強烈的心靈震撼。這種審美效果,使以任何形式出現的虛幻的樂觀主義都顯得無足輕重。
注釋
①共命鳥: 《翻譯名義集·雜寶藏經》: “雪山有鳥,名為共命,一身兩頭,識神名異同共報命,故曰共命。”杜甫詩“蓮花交響共命鳥”。②可憐蟲: 梁《企喻歌》 “男兒可憐蟲,出門懷死憂。”喻陷于困境之人。③梁鴻: 后漢平陵人。娶妻孟光。夫婦二人甘于貧賤,相得甚洽,梁每歸,其妻具食,舉案齊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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