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秋胡婦閨怨》言情贈友詩歌
蕩子從游宦,思妾守房櫳。
塵鏡朝朝掩,寒床夜夜空。
若非新有悅,何事久西東?
知人相憶否,淚盡夢啼中!
這首詩首先見于徐陵編的 《玉臺新詠》,《藝文類聚》引作梁元帝蕭繹《閨怨詩》。蕭綸、蕭繹兄弟多有唱和之作,后人收錄時發生錯亂,是不奇怪的。《代秋胡婦閨怨》亦即 《閨怨》。“代”是摹擬、仿作;意為借漢代秋胡夫婦的愛情悲劇,抒寫女子的怨情。兩個題目雖異,于表達詩歌主題并無二致。
“女亦不爽,士貳其行”( 《詩·氓》 ),在男權中心社會里幾乎是一種普遍的現象; 為此,古代中國封建社會里曾演出過一幕幕凄楚哀怨、動人心魄的活劇。秋胡婦的故事便是一個典型。據《列女傳》 、《西京雜記》等所記載: 秋胡婚后,游宦數年,衣錦還鄉。至于郊,見路旁采桑女姿色姣好,遂調戲之。歸見其妻,正是采桑女子; 妻乃憤而投水自盡,時人作 《秋胡行》 哀其事。正由于人物、事件的典型性,后代遂多有模擬之作,或題詠秋胡婦對愛情的忠誠,或抒發作者在這類婚姻愛情問題上的感慨; 蕭綸此篇則集中表現一位癡情女子在愛與怨、對情好歡愛的追求與被遺棄的恐懼交織中的生活境況。
“蕩子從游宦,思妾守房櫳。”二句開門見山,點出思夫主旨,一股愛而怨之之情溢于言表。蕩子,是妻子對久出不歸的男子的稱呼; 從《古詩十九首》 第一次出現“蕩子行不歸,空床難獨守”這樣的詩句始,這個稱呼無疑就包含有妻子對丈夫行為狂蕩,不以室家為念的怨意的。“從游宦” (從: 追隨) 寫出門求仕,追逐功名,點明離別緣由。正因丈夫久出不歸,女子只有獨守家門。房櫳也就是房舍,指家室。這里女子自稱思妾,摒棄了“妾身”、“賤妾”、“棄妾”一類六朝詩中常見的俗濫字眼,著一思字,極見精神。丈夫狂蕩略不思家,妻子堅貞唯以丈夫為念; 一遠“游”而官場煊赫,一獨“守”而凄苦無依,兩句對舉,便把思婦的處境和心情——她的痛苦,她的思念,她的怨恨,明白展現出來,雖然只簡括交代夫妻久別的事情梗概,卻一舉把讀者引入女主人公劇烈的情感旋渦之中!
“塵鏡朝掩,寒床夜空”一類描寫,在南朝艷詩中雖然觸處可見,談不上什么創造,但順承著“守房櫳”來寫思婦孤獨度日的凄涼苦況,融深切的情思于敘述中,倒也貼切。明鏡不但掩藏于鏡奩之中,而且塵灰厚積; 寫無心梳妝打扮,自然包含著“誰適為容” ( 《詩·伯兮》 ) 的意思,既見思念痛切,也見情愛堅貞。使人憶起新婚歡樂的床笫,如今人去床空,衾寒心更寒,她徹夜難眠的悲傷又可知。這兩個整齊的對句,寫出思婦由朝及夜,終日苦思; 而“朝朝”、“夜夜”兩個疊字的運用,更凸現了思念的烈度: 她夜以繼日,月以繼年,處于痛苦的深淵,失去了青春的歡愛,喪失了生活的樂趣。……一個人傷感于眼前處境,往往便包含著對往事的憶戀,這似乎又是人情之常。對思婦說來,昔日曉妝明鏡雙照影,良夜嬿婉貴衾枕,如今皆成幻影,夫妻相處的歡樂變成了離別的痛苦,這都是為什么?喜懼哀樂不免一齊涌上心頭,這情感的交織沖突,更把閨中之“怨”強烈表現出來!
“若非新有悅,何事久西東”兩句,著重寫心事。漢魏六朝大量出現描寫閨怨、歌詠游子棄婦的詩篇,其中心內容之一便是男子的喜新厭舊。如“男兒愛后婦,女子重前夫” (辛延年《羽林郎》 ),“念子棄我去,新心有所歡”(《古詩》),“夫君自迷惑,非為妾心妒” (費昶《有所思》 ),“弦斷猶可續,心去最難留” (王僧儒《為人自傷》 ) 之類; 可知在上層社會官宦人家中這個問題的嚴重性。本詩女主人公由丈夫的久出不歸,產生對丈夫在外已有新歡的懷疑,是自然而合乎邏輯的結果。但這里詩人使用了“若非”、“何事”之詞,構成設問語氣,就更貼切傳達出思婦將恐將懼、將信將疑的矛盾心理; 既疑其有,又不愿信其真,豈不正是那既怨又愛的情感的產物! 這樣寫,又使得情文跌宕,避免了平鋪直敘之寡味。
心中的疑問和憂慮從何得以證實?又如何得以消釋?她惶惑了,恍惚了,竟對著心中人的幻影發出無可奈何的呼喊: “知人相憶否? 淚盡夢啼中! ”一副癡情癡態可掬。兩句中,上句用反詰,是明知丈夫不歸,正不體恤自己相憶之苦,卻故用反問表達,加重了對丈夫責備怨艾的語氣;下句正寫,托出自己極度相憶的事實,一反一正,相反相成,對比中造成鮮明強烈的藝術效果。
這首詩在形式上是所謂 “齊梁體”的典型。“吟詠風謠,流連哀思謂之文”, “文者, 惟須綺縠紛披, 宮徵靡曼, 唇吻遒會, 情靈搖蕩” (蕭繹 《金樓子·立言》 ) ,是那個時代對詩文的主導認識。因此除在內容上主寫個人性情外,在形式上追求文詞綺麗與語句對仗,講究音律,拘限聲病,正是從五古向完美成熟的唐律過渡的形式。本詩中四句,平仄粘對已完全合律,頭尾四句,對而不粘,顯出其聲律結構形式獨具的特點,讀之自有 “宮徵靡曼,唇吻遒會”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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