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跡寺南,有沈氏小園。四十年前,嘗題小詞一闋壁間。 偶復一到,而園已三易主,讀之悵然》言情贈友詩歌
楓葉初丹槲葉黃,河陽愁鬢怯新霜。
林亭感舊空回首,泉路憑誰說斷腸?
壞壁醉題塵漠漠,斷云幽夢事茫茫。
年來妄念消除盡,回向蒲龕一炷香。
陸游終其一生,政治上與愛情上均有遺憾,前者造就了他愛國詩歌的成就,后者顯示了他忠于情篤于愛的品格,為我們留下了不少愛情詩章,這就是其中的一首。
關于這詩的本事,據陳鵠《耆舊續聞》、周密《齊東野語》等書所載: 陸游初娶表妹唐琬(或作婉),夫妻恩愛相得,但因琬不得陸母歡心,遂至仳離。后唐氏改嫁趙士程,放翁亦復娶王氏。然兩情相許,情意難絕。其后相遇于禹跡寺南之沈園,唐琬語趙,遣致酒肴。放翁悵然久之,為賦《釵頭鳳》詞,題園壁間。四十年后,放翁重游,而園已易主;壁間題詞猶在,而唐琬亦已亡故。泉路相隔,幽夢事茫,感而賦此。
關于這詩的作年,依陳鵠所記,沈園相遇為紹興二十一年(1151),四十年后,當為紹熙三年(1192)。而周密謂相遇實紹興乙亥(1155),又以《沈園》二絕作于慶元五年(1199)。此詩與《沈園》當作于同時。此處姑存凝之。
這是一首律詩。首聯寫秋季空冷之景及人的感受。這時詩人已年過七十,秋霜難禁,更何況觸緒生悲,自有無限感懷。“河陽愁鬢”: 晉潘岳曾為河陽令,其 《秋興賦》 云: “斑鬢發以承弁兮。”后世因以為鬢發斑白的代詞。潘岳善賦悼亡,詩人用此典,亦以潘岳自喻,不獨指年老而已。這兩句是說: 楓葉初丹,槲葉已黃,昔潘岳愁賦悼亡,鬢發斑白,而今我亦成皤然老叟,舊情新霜,何堪禁受! 首句以楓之“丹”、槲之“黃”寫秋景,極簡潔地描繪出一幅秋氣蕭瑟的景象。作者寫 “秋”,不是重復傳統悲秋的主題,意在通過秋景的描畫渲染悲劇氣氛。寫自然而寓以人事,為全詩的感情定下了基調。這兩句詩也點明了時令和作者的景況。
頷聯與頸聯是一個整體,抒寫悼亡之情。頷聯側重寫痛失知己,頸聯側重寫舊事難尋。林亭依舊而物是人非,醉題猶在而情事茫茫。這四句詩,出于年老詩人之口,更可見其情深意切,令人腸斷! 它傾注了作者對唐琬畢生不能忘卻的愛,也表達出詩人對封建禮教深深的恨。據陳鵠所記,陸游與唐琬沈園相會,唐琬見陸游 《釵頭鳳》 詞而和之,“未幾,快怏而卒,聞者為之愴然。”可見二人確實情意相得,恩愛至深。如今,當詩人舊地重來,當時相會情景,猶在心頭,而林間亭臺,猶然往昔,昔日所愛,相隔泉路,撫跡追昔,肝腸誰訴?更有那斷壁殘垣,留有昔日醉題,雖塵漬苔侵,仍依稀可識,而昔日歡愛,卻如巫山云散,高唐夢斷。竟連偶復一會,題詩相慰的情意也不可復尋了。這怎能不令人痛徹心腸! 這兩聯詩,頷聯是泛寫悼亡之情,頸聯具體聯系到壞壁醉題,而近尋往昔,與上聯 “空回首”相應照。重溫舊情,又與首聯“怯新霜”相照應。而 “壞壁”句不僅寫出昔日舊情的追憶之感,也隱含了多少世事滄桑的感喟。這就自然引出了下聯。
尾聯從悼亡憶舊之意宕開,因舊情難續而感嘆無窮,遂至產生皈依空門之念。看似感情已平息,實則悲憤到頂點。“蒲龕”: “蒲”為蒲團,僧徒坐禪及跪拜之具。“龕”,供奉佛像或神像的石室或柜子。這兩句是說: 我近來已消盡人間一切塵世的欲求,而向佛龕供一炷香,虔心向佛了。尾聯所表達的感情,顯然已不只是婚姻悲劇方面的感情了。詩人不僅遭受過婚姻悲劇的打擊,也在政治上屢遭挫折,所以因感舊而頓生萬念俱灰之念,也是很自然的。這兩句詩寫出了詩人一生追求的失望之感,字里行間透露出對他生活的社會的強烈的批判意識。陸游畢竟是熱心世事的人,當他在抒寫出“但悲不見九州同”的強烈的愛國精神的詩句后而長眠地下時,也為終身婚姻的不幸埋下了永不忘卻的長恨。這就是詩人的性格。
陳衍 《宋詩精華錄》 評此及 《沈園》 二絕時說: “古今斷腸之作,無如此前后三首者。” “無此絕等傷心之事,亦無此絕等傷心之詩。就百年論,誰愿有此事?就千年論,不可無此詩。”陸游的婚姻悲劇造成了他個人愛情之不幸,卻也造就了這留傳千古的斷腸之作,幸耶?亦不幸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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