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之渙《登鸛雀樓》唐山水詩鑒賞
王之渙
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
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
鸛雀樓地處蒲州(今山西永濟縣),東去黃河入海口有數百里之遙,無論目力如何佳,都是無法在樓頭見到“黃河入海流”的景象的。這一簡單明白的事實,看來有點煞風景,然而卻正是我們更深切理解本詩的關鍵所在。
歷來評述此詩都以之與中唐暢當(一說暢諸)的同題詩相提并論,謂為“功力悉敵” (俞陛云《詩境淺說續編》)。暢詩云“迥臨飛鳥上,高出世塵間。天勢圍平野,河流入斷山”,雖不無夸張,但較王詩,應當說較近實際,鸛雀樓“前瞻中條,下瞰大河”(《夢溪筆談》),中條山橫亙山陜,“河流入斷山”,正可為登此樓不可見“黃河入海流”作注。于是我們首先可以體會到詩人當時的心態與全詩的脈理、設色。黃河之水天上來,至此卻受到了層疊斷山的阻遮。“黃河入海流”,寫的并非實見,而是河水之勢態; 這水勢又正騰躍著詩人的思神,他急切地要看到河水沖決阻攔,奔流入海的壯景,于是寫出了——不,是從心胸中流出了千古不朽的名句: “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至此可明這首詩的神髓在于盛唐詩人不受拘羈的豪壯胸襟與河水自然之神的契合無跡,詩人借河水奔騰抒寫心懷,又為河水之勢增色傳神。正是由于這種胸襟氣勢,在詩景的設色構圖上也別具一格。“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之佳,不僅在于它勾勒出一幅涵括六合般的富于立體感的圖畫,更須注意的是,詩人不用 “紅日”、“落日”,這樣未免有黯然之感; 詩人用 “白日”二字,雖已夕陽黃昏,卻因此二字而呈現一片燦爛開闊景象。
前人每論此詩前實后虛,謂“上十字大境界已盡,下十字妙以虛筆托之” (黃叔燦《唐詩箋注》)。如果明白了以上的詩理,就可看到這一看似有理的評論,不免隔了一層。鼓舞氣勢,不有意于為詩,而自然見虛實相生等詩理之妙,這是盛唐人的極致。對于前人其他評論,如上下用對而不板滯,篇末點登樓主題等等,也當作如是觀。
這也是盛中唐詩格的差異所在。就心態論,暢作雖也壯大,但是卻缺少王詩這種出之自然而超越一切的氣勢,如果仔細品味,還必能感到暢詩中實含有一種壓抑與企圖掙脫壓抑的意緒,一種較王作更為復雜的悲涼意味,這種更微妙細致的情感也使詩人以更工細層折的筆觸來為自然寫真。因此謂二詩各有千秋則可,說王、暢意境相類則似未為允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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