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游《初發夷陵》宋山水詩鑒賞
陸游
雷動江邊鼓吹雄,百灘過盡失途窮。
山平水遠蒼茫外,地辟天開指顧中。
俊鶻橫飛遙掠岸,大魚騰出欲凌空。
今朝喜處君知否?三丈黃旗舞便風。
這是陸游離蜀東歸途中寫的一首詩。詩中豪情橫溢,樂觀進取,卻沒有一般文人墨客那種底氣不足的“狂放”,這是因為在陜、川抗金前沿九年戎馬生涯的鍛煉,使他在胸襟氣度與詩歌創作上都進入了新境的緣故吧。
長江三峽,是雄奇險絕的勝地。在這首詩的開頭,陸游不在“前人之述備矣”的峽景上多花筆墨,而是用 “雷動江邊”、“百灘過盡”的側寫筆法略加點染,至于整幅峽江全景圖則留待讀者去自由想象,去發揮補充。首句中的“雷動”未必是紀實,而是用聲響形容江水的湍急,驚濤拍岸,其聲如雷,又似軍中鼙鼓、號角齊鳴?!鞍贋┻^盡”一句則準確地寫出了三峽最后一段水路的風貌特征: 西陵峽素以灘多礁險著稱,在乘客的視野里險灘、峭壁不時迎面撲來,以至常有窮途末路的錯覺,而一旦駛過這段航程,險灘峭壁盡在身后,此前的種種錯覺也頓時消失。下一聯則是航船出峽之后天空地闊的新氣象: 山勢漸漸趨向于平緩,江面忽然開展拓寬,又象是延伸到蒼茫的天色之外;這就仿佛是在手指目顧的瞬間,一下子體驗到了“惟初太始,造分天地” 的奇妙景觀。當年屈原不是在《天問》中發出過“上下未形,何由考之”的疑問么? 或許陸游此刻是在自豪地回答: 我已經領略了混沌初開的壯麗風情。詩人的歡欣喜悅真是溢于言表。在第三聯,陸游收攏了在神話世界中翱翔的翅膀,把筆鋒轉到了富有生機與情趣的畫面上: 矯健的蒼鷹橫越空中,在遠遠的岸邊一掠而過; 碩大的江豚不時躍出,仿佛要沖向云霄。自第一句起,作者一直是在動勢中寫景,寫聲響的動勢,視覺的動勢,到了這兩句更是把動勢寫成了連貫交錯的立體動畫。詩人先是采取仰天的視角,而鷹隼卻是自天而降,一飛而過; 接著變為俯視,江豚卻是猛然沖出,直欲破浪騰空。腹聯的佳句自然是得之于詩人的才氣,但好詩的真功夫卻在詩外。正象陸游的《題蕭彥毓詩卷后》中所言: “君詩妙處吾能識,正在山程水驛中?!???康魰母鍖懖怀觥冻醢l夷陵》這樣的清新活潑; 只會死板地記錄途中見聞,又絕沒有如此的自由雄渾。真有詩味的意象,只能是胸懷、才智與技藝的結晶。陸游的豪放,不是矯飾,而是出自 “真性情”。在范成大的幕府中,他瀟灑不拘因而招嫉致謗,但這首詩中何嘗有絲毫的牢騷哀怨?照舊是興致勃勃,意氣風發。在尾聯中,他似乎也覺察了自己不能抑制的喜悅,索性以自問自答的方式剖陳了內心的緣由:您是否知道我今天欣喜的原因呢? 這是由于大幅的黃色軍旗正在驕傲地迎風飛揚! 軍旗的形象無獨有偶,與首句的軍樂吹奏絕不是巧合,而是在陸游投筆從戎的長期經驗中不召自來的意象。
就整首詩的意境而言,末一句雖然是情不自禁,但抒發的方式稍嫌直露,不似前三聯未寫情而情盡在不言中,透露出滿心的喜悅,那才是一切景語皆情語。不過陸游是豪爽的一條漢子。“快人快語”,又何妨他痛痛快快地直抒胸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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