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古風五十九首·其三》精選經典唐詩鑒賞
秦王掃六合,虎視何雄哉!揮劍決浮云,諸侯盡西來。
明斷自天啟,大略駕群才。收兵鑄金人,函谷正東開。
銘功會稽嶺,騁望瑯邪臺。刑徒七十萬,起土驪山隈。
尚采不死藥,茫然使心哀。連弩射海魚,長鯨正崔嵬。
額鼻象五岳,揚波噴云雷。鬐鬣蔽青天,何由睹蓬萊?
徐市載秦女,樓船幾時回?但見三泉下,金棺葬寒灰。
本詩是一首詠史詩,所詠為中國歷史上赫赫有名的秦始皇。首二句為全詩“總冒”,統括全篇。而且如高山墜石,呼嘯而來: “秦王掃六合,虎視何雄哉!” “六合”,天地四方,泛指天下。一個“掃”字見來勢之猛。“虎視”,如虎之視,將欲有所攫取。“何雄哉!”贊美感嘆,盡在其中。這開頭兩句生動地表示出秦始皇“吞二周而亡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 (賈誼《過秦論》)的聲威。接四句對上二句作具體描述:一則緊承上意仍寫秦始皇的武功:他一揮長劍,砍斷浮云,六國的諸侯都紛紛向西臣服。一則贊秦始皇的雄圖大略:說他的英明果斷乃上天所授,他的雄才駕馭了各種人才。“天啟”,上天的啟發。
在盡情歌贊秦始皇統一六國的偉績之后,筆鋒趨于平實敘述: “收兵鑄金人,函谷正東開。”上句見《史記》卷六《秦始皇本紀》,指秦始皇統一六國后收集天下兵器,鑄“金人十二,重各千石,置廷宮中。”古函谷關,在今河南省靈寶縣東北。戰國時秦置。因關在谷中,號稱天險。戰國晚期(前241),楚、趙、魏、韓、衛,合縱攻秦,至此敗還。本為東方入秦關口,當六國未滅時,秦駐以重兵,防守啟閉甚嚴。今六國已滅,所以它可以向東開放了。這是統一承平的氣象。“銘功會稽嶺,騁望瑯邪臺。”“銘功”,即刻石紀功。《秦始皇本紀》三十七年: “上會稽,祭大禹,望于南海,而立石刻,頌秦德。”二十八年: “南登瑯邪,大樂之,留三月。乃徙黔首三萬戶瑯邪臺下,復十二歲。作瑯邪臺,立石刻,頌秦德,明得意。”這兩句詩表現出秦始皇大功告成,志得意滿,故東巡南游,在會稽山(今浙江紹興)立石銘功。在瑯邪(今兗州東沂州、密州)大興土木。
此后詩人的筆鋒轉向對秦始皇殘暴統治驕奢愚妄、采藥求仙種種劣跡的譴責和諷刺。“刑徒”二句見《秦始皇本紀》三十五年:遣刑徒七十余萬人,或在咸陽附近建阿房宮,或在驪山(今陜西省臨潼縣東南)修筑陵墓。“隈”,彎曲之處。“尚采不死藥”至“樓船幾時回”這十句,諷刺秦始皇為求長生不老派人入海尋不死之藥的荒唐愚蠢。始皇二十八年: “齊人徐市(fu)等上書,言海中有三神山,名曰蓬萊、方丈、瀛洲,仙人居之。請得齋戒,與童男女求之。于是遣徐市發童男女數千人,入海求仙人。”但徐市等人入海數年,沒有音訊,故云: “尚采不死藥,茫然使心哀。”這個“尚”字,含有尚且或還意,實含有嘲弄、不屑,故茫然心哀,自在意中。沈德潛云: “既期不死,而又筑高陵,自相矛盾矣。” (《唐詩別裁集》卷二)后來,徐市“以數歲不得,費多,恐譴,乃詐曰:蓬萊藥可得,然常為大鮫所苦,故不得至,愿請善射與俱,見則以連弩射之。”故曰: “連弩射海魚,長鯨正崔嵬。”意謂:用連發的弓箭射殺鯨魚,而大鯨魚像山一樣高大。《本紀》稱:秦始皇“自以連弩候大魚出射之,自瑯邪北至榮成山,弗見。至之罘(今山東省煙臺市),見巨魚,射殺一魚。”此“連弩”二句之所本。
接四句自成一組,詩人用夸張手法極寫長鯨之崔嵬:它的額頭和鼻子似五岳隆起,激蕩狂濤,噴吐云霧,其聲如雷。那高高的魚脊和羽狀的魚頷(“”),遮住了天空,海里的蓬萊山可怎樣尋覓?這里詩人賦予長鯨以氣勢偉岸不可臨近的神威,便無形中襯托出秦始皇的愚妄渺小。
最后四句更以明顯的諷刺作結:徐市白白用船載走了數千童男童女,高大的樓船誰見過它返回?結果只見到深深的土地下,金屬棺材里,秦始皇的尸骨早已化成寒灰! “三泉”,極言其掘墓之深,即《本紀》云: “第三泉,下銅而致槨”。這四句形成鮮明的對照:數千童男童女葬身大海,窮奢極欲的秦始皇,死后還保留了“始皇一帝”的尊榮!
李白此詩,主要事實據《史記·秦始皇本紀》。但詩與史又有區別。詩首先在凸現人物形象:開頭的“掃六合”、“何雄哉”、“決浮云”、“盡西來”何等氣概,何等輝煌不可一世!最后的蓬萊不可睹,三泉下仍不免寒灰一團,又何等凄涼,何等無可奈何!這種激動人心的藝術力量,“無韻之《離騷》”(魯迅語)的《史記》也未必能達到吧。詩人寫長鯨的活動前后共六句(“連弩”句至“何由”句),寫來氣威勢雄,虎虎有生氣。豈只是詩人對歷史人物的映照和批判嗎?應說它永遠具有現實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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