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況
囝生閩方,閩吏得之,乃絕其陽。
為臧為獲,致金滿屋。
為髡為鉗,如視草木。
天道無知,我罹其毒。
神道無知,彼受其福。
郎罷別囝,吾悔生汝。
及汝既生,人勸不舉。
不從人言,果獲是苦。
囝別郎罷,心摧血下。
隔地絕天,及至黃泉,
不得在郎罷前。
這是描述唐代福建一帶掠賣兒童,并殘忍地將他們閹割為奴的小型敘事詩。當時福建(閩)地區稱兒為囝,稱父為郎罷。史書記載,當地貧苦農民,無法養活子女,就以賤價出賣男童。有專門從事人口販賣的販子,把買來的男童閹割后,再出賣給貴族官僚家為家奴,稱為閹奴。這些孩童身心備受摧殘,生活極其痛苦。詩中記述的就是當時社會中這最陰暗最凄慘的一個角落。
全詩可分兩個部分。第一部分是敘述買賣男童、絕陽、髡鉗、閹割的經過,基本上是宏觀的概括的介紹。因為販賣男童獲利的閩吏,“致金滿屋”、“彼受其?!?,見出唐代一些地方下級官吏,為了奉迎上司,更為了致富獲利,是如何殘忍地荼毒百姓。
第二部分描寫一對父子永訣的悲慘景象。當時一入貴族官僚府中為閹奴,再無法與家人見面。所以,這對父子的生離,即是死別。父親痛不欲生地說: “吾悔生汝!及汝既生,人勸不舉。不以人言,果獲是苦?!鄙聛砗蠡?,養活下來更后悔,可見生活困苦到不能生兒養女,即便生養之后,仍不得不被官吏拉去為閹奴。當兒子的也是血淚俱下,說: “隔地絕天,及至黃泉,不得在郎罷前!”告別也成永訣了。嚴格說來,這首小型敘事詩故事性不強,情節也不完整。但是,在訣別的細節上,語言、表情,卻是刻劃入微。此詩并非以傳奇性或戲劇性吸引人,而是用人物的真摯沉痛的情緒感染人。
從白居易提倡新樂府以來,中唐詩歌在直接反映社會現實上,出現一個新局面。這是繼承盛唐時現實主義詩風而來的。顧況在《短歌行》的序中,聲明了詩的教化目的: “理亂之所經,王化之所興也。信無逃于聲教,豈徒文彩之麗?!边@首《囝》的題下,有“哀閩也”三字,表明了詩人的創作目的,是為了維護詩教,興王化,正風俗。這位曾因詩語調謔而被貶官的詩人,對下層人民悲慘生活給予深切同情,希望他們能獲得人的正常生活,身心不再受摧殘,無疑是可貴的。
這首詩基本上是四言詩。到唐代,四言詩一般用于較為莊重嚴肅的廟堂文學。因為語言隨著社會生活的豐富,也逐漸復雜了,所以五言、七言乃至雜言詩在詩壇上占大多數。顧況故意用四言詩寫這個悲慘的故事,目的企圖使他的詩具有嚴肅性。為了突出地方特點,他又采入福建當地方言,如囝、郎罷等,寫入詩中,使“哀閩”的主題更為突出。不過,由于顧況太注重這首詩的教化目的,文學的形象性生動性無疑受到一些影響。
冤號滿紙。(鐘評) 繚繞之音,絕是樂府。(譚評) 以其俚樸,反近風雅。(鐘評) (鐘惺、譚元春《詩歸》卷二十六)
此為唐閹宦作也。唐宦官多出閩中小兒私割者,號私白,諸道每歲買獻之于朝,故當時號閩為中官區藪,備載《唐書·宦官傳》。時中貴人初秉權作焰,況詩若憐之,亦若簡賤之,寓有微意在。(胡震亨《唐音癸簽》卷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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