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適·效古贈崔二》原文與賞析
高適
十月河洲時,一看有歸思。
風飆生慘烈,雨雪暗天地。
我輩今胡為?浩哉迷所至。
緬懷當途者,濟濟居聲位。
邈然在云霄,寧肯更淪躓?
周旋多燕樂,門館列車騎。
美人芙蓉姿,狹室蘭麝氣。
金爐陳獸炭,談笑正得意。
豈論草澤中,有此枯槁士?
我慚經濟策,久欲甘棄置。
君負縱橫才,如何尚憔悴?
長歌增郁怏,對酒不能醉。
窮達自有時,夫子莫下淚。
此詩作于開元二十一年(733)冬第一次出塞薊北而歸之后。這之前,他二十歲曾西游長安求仕,失意而歸。北游薊門,“時事多謬”,內心極為憤懣不平,故借與崔二贈答之際,深刻揭露了當時統治階級的驕奢淫逸,正直之士長期沉淪的悲慘遭遇,盡情地發瀉了一腔郁勃悲慨之情,把“開元盛世”的黑暗面暴露無遺。在開元詩壇上,他針砭時弊的大膽尖銳是空前的。
開始六句,以景托情,情景交融,渲染出充塞天地的巨大悲愁。“十月河洲”,景物蕭條,托出詩人心境的悲涼,前途的黯淡,故有“歸歟”之思。三、四句進一步渲染擴大這種“慘”景:狂風的呼嘯使氣氛顯得嚴酷凄慘,暴雨大雪使天地為之黯淡,故“歸思”雖切,卻不知“胡為”? “迷所至”,其進退維谷之狀,如在目前。“浩哉”的強烈感嘆,不僅是嚴酷景象的渾浩無邊,也是指悲愁之情的混茫無盡,一筆兩到,不著痕跡。
緊接著十二句,以“緬懷” (即遙想) 二字將人們引向京城,把自己西游長安所見的“當途者” (指權貴)們把持朝政,花天酒地的生活一一展示出來,進一步反襯“我輩”的倉惶失路:權貴們人數眾多,名位顯赫,崇高之勢如在“云霄”,那肯變“更”困頓之士(即“淪躓”、的悲慘處境!再以“燕樂”高奏,“車騎”如云,交游何其貴盛;“美人”如荷,幽房飄香,生活何其淫逸;獸形火炭陳于“金爐”,眉飛色舞“談笑”得意,姿態何其驕矜等生活圖景的生動刻畫,使這種揭露程度更為深廣,愈益猛烈。筆勢至此再一突轉,以“豈論草澤中,有此枯槁士”的鮮明對比,讓事實說明同處一世,而一榮一枯,判若天壤,社會的黑暗污濁既不言自明,詩人的悲憤也更為強烈。
最后八句,回扣“贈崔二”的題意,傾訴胸中的不平。前四句中,先以我慚愧的是無經世濟民之策,故早就自甘沉淪的曠放之筆將自己推開,而以一個有力的反詰,寫崔二有“縱橫”之才,卻還是與自己一樣同處“憔悴” 境地的事實,進而證明當時社會對有識之士的普遍壓抑。至此我們也豁然明白,前面的自慚自棄,乃是正言反說,以退為進,恰恰說明自己因“永愿拯芻蕘”的理想無法實現,內心悲憤的無法排遣。接著思緒再一轉折:企圖“長歌”一曲,以抒其憤,殊不知反增郁悶; 再以酒解愁吧,卻不能一醉,反而倍增憂愁。故最后兩句,只好以“窮達自有時,夫子莫下淚”的勸慰,表達出自己安于時命,無可奈何的復雜心情。這八句抒情,幾經轉折回旋,愈轉愈深,情愈遣愈烈,把主人公愁思纏結,痛苦萬狀的悲慨之情表現得淋漓盡致。
此詩以景托情起,渲染出深廣濃烈的悲涼之氣。再以鋪陳之法揭露“當途者”的驕奢淫逸,真切生動,如在目前。最后以回旋婉轉的筆法,波瀾層生,峰巒迭起,將自己深沉的悲憤推向高潮。其中還多用尖銳的對比,不著議論,讓讀者通過鐵的事實,看到當時社會的不平,具有更強的說服力和感染力。而且對比之處,多用反詰的語氣推出,就使感情的力度更強,增加了激昂頓挫之勢。這種抒情的悲嘆和對當時社會關系的憤怒抗議,使他的創作一開始就具有鮮明的現實主義傾向,除了雄壯豪放的風格外,還有“沉郁悲涼”的一面,而且“其沉雄直不減杜甫” (葉燮《原詩》卷四)。這種特點,也給他的邊塞詩增添了無限的思想光華,表現出對將帥無能的尖銳揭露和對士卒的深刻同情,在邊塞詩人中獨樹一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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