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益·同崔邠登鸛雀樓》原文與賞析
李益
鸛雀樓西百尺檣,汀洲云樹共茫茫。
漢家簫鼓空流水,魏國山河半夕陽。
事去千年恨猶速,愁來一日即為長。
風煙并是思歸望,遠目非春亦自傷。
鸛雀樓位于唐代河中府城 (今山西永濟蒲州鎮)西南黃河中高阜處。北周宇文護所建,樓高三層,因鸛雀常棲息其上而得名,在唐代是一處名勝。唐詩人登覽題詠鸛雀樓的傳世佳作不少。據《全唐文》卷四三○李翰《河中府鸛雀樓集序》,崔邠《登鸛雀樓》詩作于元和九年(814)七月。與會者無李益,此詩應是讀崔詩后追和之作。
前四句由傍晚登臨縱目所見,引起對歷史及現實的感慨。人們在登高臨遠的時候,面對寥廓江天,往往會勾起對時間長河的聯想,從而產生古今茫茫之感。此詩寫登樓對景,出手便先寫河中百尺危檣,與“峰火城西百尺樓,黃昏獨坐海風秋” (王昌齡)、“城上高樓接大荒,海天愁思正茫茫” (柳宗元)等寫法異曲同工。以“高標出蒼穹” (杜甫)的景物,形成一種居高臨下、先聲奪人之感,發唱驚挺。此句寫站得高,下句則寫看得遠: “汀洲云樹共茫茫。”蒼茫大地遂引起登覽者“誰主沉浮”之嘆。遙想漢武帝劉徹“行幸河東,祀后土”,曾作《秋風辭》,中有“泛樓船兮濟汾河,橫中流兮揚素波,簫鼓鳴兮發棹歌”之句。(《漢武故事》)所祭后土祠在汾陰縣,唐代即屬河中府。上溯到更遠的戰國,河中府屬魏國地界,靠近魏都安邑。《史記·孫子吳起列傳》: “(魏)武侯浮西河而下,中流,顧而謂吳起曰:美哉山河之固,此魏國之寶也!”詩人面對汀洲云樹,夕陽流水,懷古之幽情如洪波涌起。“漢家簫鼓空流水,魏國山河半夕陽”一聯,將黃昏落日景色和遐想沉思溶鑄一體,精警耐味。李益生經戰亂,時逢藩鎮割據,唐王朝出現日薄西山的衰象,“今日山川對垂淚”(李益《上汝州郡樓》),不獨因懷古而然,于中也應有幾分傷時之情。
后四句由撫今追昔,轉入歸思。其前后過渡脈絡,為金圣嘆所拈出: “當時何等漢魏,已剩流水夕陽,人生世間,大抵如斯,遲遲不歸我為何事耶?” “事去千年猶恨速”一句挽結前兩句,一彈指頃,已成古今,站在歷史高度看,千年也是短暫的,然而就個人而言,則又不然,應是“愁來一日即為長”。“千年猶速”、“一日為長”似乎矛盾,卻又統一于人的心理感覺,此聯因而成為至理名言。北宋詞人賀鑄名作《小梅花》末云: “遺音能記秋風曲,事去千年猶恨促。攬流光,系扶桑,爭奈愁來一日卻為長!”就將其隱括入詞。至此,倦游思歸之意已水到渠成。“風煙并是思歸望,遠目非春亦自傷。”非春已可傷,何況春至乎?無怪滿目風煙,俱是歸思。蓋“人見是春色,我見是風煙,即俗言不知天好天暗也。唐人思歸詩甚多,乃更無急于此者。”
全詩通過即景抒情,鑄辭造語,皆見匠心。將歷史沉思、現實感慨、個人感傷打成一片,而并入歸思,意境十分渾成厚重。遂成為傳誦不衰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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