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維·冬夜對雪憶胡居士家》原文與賞析
王維
寒更傳曉箭,清鏡覽衰顏。
隔牖風驚竹,開門雪滿山。
灑空深巷靜,積素廣庭閑。
借問袁安舍,翛然尚閉關。
這是一首雪夜思友詩。“居士”,一般指信奉佛教而并不出家的人,有時也指隱者。王維曾在其他詩中提及與胡居士談論佛理,并對胡居士常有接濟,可見胡居士信佛,且是一介寒士。
此詩首聯對仗,“寒更”對“清鏡”,“更”是名詞,作更鼓解?!凹?,指漏箭,古代計時器漏壺中用以指示時間刻度的箭狀指針。這兩句是說,帶有寒意的更鼓敲了一次又一次,漸近拂曉時分,詩人早晨起來,從明亮的鏡子中清晰地照見了自己衰老的容顏。看見詩人思念友人一夜不眠,到早晨已疲憊不堪了。次聯寫開門所見,先倒敘一筆夜來聽到的響動——“隔牖風驚竹”,然后反扣眼前所見的景象——“開門雪滿山”,詩情跌宕,奇趣橫生。失眠的靜夜里,聽覺最為靈敏。萬籟無聲,只聽到窗外風吹竹子發出的淅淅瀝瀝的響聲,清晨起來一看,只見滿山玉琢銀裝,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昨夜聽到的并非風聲。此類句子,前人稱之為“象外句”,近人也有稱作“官能交錯”或“通感”的。其修辭方法的特點是“比物以意,而不指言一物” (魏慶之《詩人玉屑》卷三),也就是比喻不停留在物象本身,而是憑借聽覺、視覺、嗅覺、觸覺、味覺等官能的交叉,將不同類型的物象溝通起來,如“聽雨寒更盡,開門落葉深” (無可《秋寄從兄賈島》),以雨聲比落葉,“微陽下喬木,遠燒入秋山” (馬戴《落日悵望》),以“遠燒” (燒向遠處的野火)比“微陽” (落日的余暉)?!案綦弧币宦摰钠嫒ぃ谟趯⒁曈X轉化為聽覺,婉轉抒情。明明是寫下雪,卻偏說聽到的是風聲,而其用意又不在風聲本身,而是寫長夜不眠,思念胡居士。一轉再轉,透過兩層,抒發了長夜思友的深情。第三聯接著“雪”字鋪寫,從天空寫到地上:空際紛紛揚揚灑落,地上白茫茫的一片,深巷里、廣庭中靜悄悄的,人跡杳然。詩人渲染這一場大雪,目的并不是欣賞這一無邊無岸晶瑩潔白的琉璃世界,而是寄情于景,透過雪景傳達出無處不在的廣大的寒冷,為轉寫對胡居士的更深一層的憶念蓄勢。尾聯即直接落到對胡居士的憶念上: “借問袁安舍,翛然尚閉關?!痹玻鬂h人,家貧。有一年天降大雪,積丈余,窮人們都掃開雪路外出乞食,唯獨袁安的家門前積雪未動,洛陽令巡視見此,以為袁安已死,命人除雪入戶,只見他僵臥其中,問他何以不出去。他說: “大雪天,大家都在挨餓,不宜去求人?!甭尻柫盥犃?,認為他很賢德,就舉他為孝廉。“翛然”,自由自在的樣子。請問哪里是袁安的家呢?您看,大雪天還自在地關著門的就是。結語用袁安臥雪的典故喻胡居士,十分貼切地表達了詩人對這位賢達而固窮守節的胡居士的仰慕與懷念。
詩的前三聯,不出一個“憶”字,沒有一句寫到胡居士,然而又是每一句都關合“憶胡居士”。尾聯寫胡居士,仍不讓人物出面,只是寫大雪之中關門閉戶的胡居士的住處。而通過袁安的典故,胡居士的形象與操守影影綽綽地得到了表現。唯其用筆空靈,讀去更顯得神韻悠遠。故沈德潛《唐詩別裁》說此詩“寫對雪意,不削而合,不繪而工,憶胡居士,只未一見”,即是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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