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延巳
誰道閑情拋擲久?每到春來,惆悵還依舊。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辭鏡里朱顏瘦。河畔青蕪堤上柳。為問新愁,何事年年有?獨立小橋風滿袖,平林新月人歸后。
寫閑情凄苦,或因夫妻分離,或因友朋遠別,或因失戀相思,或因仕途失意,凡此種種有緣而發,在詞中皆屬常見。而這首詞寫的是一種莫可名狀的閑愁,表露那種迷離惝恍的主觀感情世界的惆悵潛流,并無引起愁思的生活內容的特指性,因而給讀者開拓了更廣闊的想象境界。
生活中常有些自己都莫知所來的無端煩悶、愁苦,人們總是想竭力擺脫它。首句所謂“拋擲久”,即久拋擲,就是長期地、盡力地去尋求解脫。作者用“誰道”來詰問,包含著自己的感情體驗,就是說這種閑情盡管你想努力拋擲它,但畢竟難于做到,誰又能真正擺脫得了呢?首句的發問是對能夠拋擲的否定,為全詞確定了感情基調,整首詞就是表現這種閑情難于拋擲的苦悶。“每到春來”兩句,正是以切身體驗表明拋擲閑情之難。春天萬物欣欣,可是我獨愁苦,那美好的春景只使作者心頭涌起莫名的惆悵。用“每”、“依舊”兩詞,足見惆悵年年如此,嘗試拋擲閑情的努力皆屬徒然。既然愁苦難以排解,那就在酒中消磨春光,來承受這傷情吧。“日日花前”兩句就表現雖惆悵而無悔的心境。春濃花發,對花飲酒,是愁悶所致,亦是解悶之舉。“常病酒”,足見其惆悵之濃。多飲酒,本欲解悶,誰知更傷懷,甚至導致“鏡里朱顏瘦”。盡管如此,還是“不辭”,即不推辭、不反悔過這樣日日花前飲酒的生活。這“不辭”,并非樂于如此,而是以灑脫之語出之,表達其只好如此、無可奈何之意。閑情剪不斷,花酒難排遣,其受折磨之情深深郁積于心頭,日日如此,更是不勝其苦。
下片首句借景寄情,承上片“每到春來”,具體描繪了春景。河畔青草,綿綿不絕,堤上綠柳,絲絲飄拂,都象征著閑情隨著草發柳垂又滋生了,所以說又添了“新”愁。排解已屬徒勞,于是不禁痛苦地發問,這“新愁”為什么“年年有”?這一發問,與開頭“誰道”的設問是相承的,實際上年年“惆悵還依舊”。于解脫無望中問愁“何事年年有”,益見感情之凄苦迷茫。閑情欲拋不能,留下的只是獨對蒼茫的孑然一身,最后兩句就寫這種索寞孤凄的沉重的感情負荷。夜深人靜,新月高掛林梢,詞人獨立于小橋之上,一任夜風拂袖,四周寂寂人定后,他卻中宵不寐,看明月相照,陷入“新愁”已難于自拔了。深夜獨立小橋,是愁苦所致,也是再次拋擲閑情的嘗試,結果呢,在新月下還不是形影相吊?抒情主人公的孤獨形象在這萬籟俱寂的氛圍中便鮮明地突現了出來。整首詞到此結束,而那種愁苦依然纏束著這“獨立”之身,開頭的“誰道”之問直貫至終,惆悵仍在延續,句雖結而閑情未了,余韻頗多。這種閑情無端而來,最難捉摸,而此詞表現得那樣形象,那樣富于抒情個性,頗見藝術特色。在晚唐、五代詞人中,馮延巳與溫庭筠、韋莊鼎足而三,馮氏尤長于抒發主觀情思,于此詞可見一斑。
起得風流跌宕。“為問”二句映起筆。“獨立”二語,仙境,夢境!斷非凡筆也。(陳廷焯《云韶集》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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