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七八個星天外,兩三點雨山前。舊時茅店社林邊,路轉溪橋忽見。
黃沙嶺在江西上饒城西四十里,嶺高十五丈,下有二泉,景色可人。附近有稼軒書堂,即為辛棄疾讀書之處。詞題為“夜行黃沙道中”,除了點明時間地點,還表明此詞在寫法上圍繞一個“行”字展開,從行中所見、所聞,抒發夜行時的恬淡心境與愉悅心情。
“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先從視、聽角度寫夜行中特有的見聞。明月當空,清風徐來,詞人攫取了富有夏夜特征的景物,勾勒出夏夜的寧靜,同時還隱隱透露出夜行者恬靜愜意的心境。棲鵲因月明而驚起,蟬聲因清風而傳送,這些偶然的小小響動,融合在夏夜寥廓星空和廣袤大地的無邊沉靜之中,給黃沙道中的夜晚平添一番野趣。“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三、四嗅覺、聽覺并重,獲得的是又一種美感。這種美感更滲進了社會內容,表達了詩人對稼穡的關心和豐收的喜悅。蛙聲說豐年,“說”是青蛙所為,“聽取”則是夜行人的主動領略,他們彼此協調默契,原因都在于“豐年”。大自然這樣可人心意,沉浸其中,人與自然幾乎可以融而為一了。夏夜的黃沙道中,本該是寧靜的,但這里卻表現為一片喧鬧:鳥鵲因月出而驚離樹枝,蟬噪和蛙鼓在夜空里更顯得清晰響亮。奇妙的是,這種喧鬧反倒使人感到安寧。“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以鬧寫靜是中國古代的詩歌常用的手法,它使大自然的寧靜充滿了蓬勃生氣。
在清風明月之夜,突然天色有變,遠處偶有閃電,近處偶有疏雨。唐盧延讓《松寺》詩云: “兩三條電欲為雨,七八個星猶在天。”此詞“七八個星天外,兩三點雨山前”即化用盧延讓詩句。不過兩者境界不同,而且寫入詞里,還平添了幽默、風趣的色調。電光熠熠,斷云零雨,或許是一場雷雨的前兆,但接著出現的轉折卻令人心頭倍感溫馨。“舊時茅店社林邊,路轉溪橋忽見”,在夜行之后,忽然與“舊時相識”的茅店、社林、溪橋相遇,頓時感到親切與欣慰,如同到家了一樣。這首小詞夜行,一波三折,境界三變,既都出于意外,又都恰在意中。
此詞還善于運用倒裝技巧,對表達意境起了積極作用。這首詞有兩處倒裝。首句“明月別枝驚鵲”,“別枝”的主體是“驚鵲”,正常語序應是“驚鵲別枝”。現在這樣倒置,既是聲律的要求,還加強了鵲兒受驚別枝的錯亂雜沓的情態。“舊時茅店社林邊,路轉溪橋忽見”,則是跨句倒裝。“忽見”的對象是“茅店”,但“茅店”反置于“忽見”之前,然而這樣安置更準確地表現了夜行遇雨后的心理特點。“忽見”需要以“路轉溪橋”為條件,還需要以夜行遇雨為條件。否則這個“舊時茅店”,曾經來過,不會有“眼前突兀見此屋”的感覺了。因此上述兩處倒裝,既符合特定的環境,又反映了作者的心理,是運用得成功的例子。
后疊似乎太直,然不再是夜行光景。(許昂霄《詞綜偶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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