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潛
鐵甕古形勢,相對立金焦。長江萬里東注,曉吹卷驚濤。天際孤云來去,水際孤帆上下,天共水相邀。遠岫忽明晦,好景畫難描。混隋陳,分宋魏,戰孫曹。回頭千載陳跡,癡絕倚亭皋。惟有汀邊鷗鷺,不管人間興廢,一抹度青霄。安得身飛去,舉手謝塵囂。
這是一首登臨佳作。焦山,位于今江蘇鎮江東北長江中,與金山對立并峙,騷人墨客題詠頗多。紹定年間(1228—1233),吳潛曾知鎮江府,此詞當寫于任此職時。
上片寫登臨所見。鎮江疆連江左,北接淮南,占據“東方要地”,號稱“鐵甕名城”。詞人登上焦山,放目四望,不禁心潮澎湃,詩緒翻滾。“鐵甕古形勢,相對立金焦”,一開篇,詞人就從鎮江城的形勢落筆,既精警豪壯,出之自然,又高屋建瓴,籠蓋全篇。上句得之于聞,一個“古”字,寫出了鎮江城在歷史上的重要地位,說明形勢之險固;下句識之于見,一個“立”字,刻畫了金、焦二山高鎮潮頭,挺立中流的雄姿,突出其位置之重要。接著詞人細致地描寫了鎮江城周圍的山川形勝。萬里長江,驚濤駭浪,滾滾東去。在這壯闊、驚險的畫面上,天際“孤云來去”,水面“孤帆上下”,這“云”、這“帆”是這“萬里長江圖”的主體,形體雖“孤”,但卻在“來去”、“上下”,反襯了江景的寥廓蒼茫,給畫面增添了“鬧”意,帶來了無限的生趣。縱目遠眺,山巒起伏,山色明滅,更給畫面增添了炫麗的一筆。面對江山勝景,詞人情不自禁地嘆惋: “好景畫難描。”這“好景”引人遐想,逗人情思,自然地為下片的抒懷作了鋪墊。
下片詞人觸景生情,由今及古回憶起跟長江有關的史事。“混隋陳”,指公元589年,隋文帝楊堅跨過長江滅掉陳國,結束了南北分裂的局面。“分宋魏”,則是說南北朝時,南朝的宋和北朝的魏隔江對峙的分裂狀態。“戰孫曹”,是指三國時南方的孫吳和北方的曹魏互相爭戰不休。寥寥九字,概括了三種態勢,言簡意賅地回顧了自三國以來的“千載陳跡”。這當中有多少經驗教訓值得總結啊!憶古思今,詞人不禁回腸九轉,感慨萬千! “癡絕倚亭皋”,一“癡”一“倚”,把詞人憂國憂民的情懷,沉思默想、感嘆低回的神態刻畫無余。吳潛是個具有濟時心、憂國志的詞人,面對蒙古的南侵,總結過去的教訓,他曾提出“與北為鄰,以和為形,以守為實,以戰為主”的國策(見《宋史·吳潛傳》),抒發過“問匈奴未滅,底事菟裘?” (《沁園春·多景樓》)的豪情。但由于國君的昏庸,奸佞的間阻,他的主張并未被采納。他深感“報國無門空自怨,濟時有策從誰吐?”(《滿江紅·送李御帶珙》)不覺悲憤滿懷。看“汀邊鷗鷺”,悠哉游哉,它們“不管人間興廢,一抹度青霄”。于是詞人也興起了“安得身飛去,舉手謝塵囂”的幻想。這里有對國事塵囂的關心,壯志難酬的牢騷,棄官歸隱的念頭。從中可看出詞人內心的苦悶,也反映了他的世界觀的矛盾。
此詞構思精巧而無斧鑿痕。題為“焦山”,而其實焦山只是詞人敘寫的一個立足點。全詞由寫景到憶古,由憶古到抒情,環環緊扣,層層深入,潛氣內張,脈絡貫通,極回環跌宕之致,盡渾成自然之妙。詞人善于描寫景色,在上片的江山勝景的描寫中,開頭兩句是總寫,中間六句是分述,最后以“好景畫難描”加以歸納,抒發贊賞之情。而在分述的六句中,又注意東西、上下、遠近的刻畫,并在長江東注,遠岫明滅的背景中,突出了“孤云來去”、“孤帆上下”的主體,布局井然有序,再加上動詞的運用,使整個畫面大小相對,動靜相襯,充滿靈活飛動之致,富有生氣。詞人仿佛是一個高明的畫家,深得布局構思、設色點染之妙,而這一切又是服務于抒情的主題。全詞筆力雄健,錘煉字句,也頗見佳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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