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特立
寫竹如草書,患俗不患清。
畫梅如相馬,以骨不以形。
墨君曩有文夫子,蟬腹蛇蚹具生意①。
當時一派屬蘇公,雨葉風枝略相似。
花光道人執天機,信手拈出孤山姿。
陳玄幻卻西施面②,此妙俗人那能知。
近時賞愛揚補之,補之嫵媚不足奇。
李生于梅卻有得,高處自與前人敵。
倒暈疏花出苦心,暝云暗谷藏春色。
我一見之三嘆息,意足不暇形模索。
君若欲求之點畫,胡不去看江頭千樹白?
【注釋】
①蟬腹蛇蚹:蘇東坡《文與可畫〈筼筜谷偃竹記〉一首》有“自蜩腹蛇蚹以至于劍拔十尋者”句,指竹的形狀。②陳玄:墨的托名。韓愈《毛穎傳》:“穎與絳人陳玄、弘農陶泓及會稽褚先生友善。”毛穎、陳玄、陶泓、褚先生分指筆墨硯紙,皆為假托的人名。西施面:以美女面貌喻墨梅花容。
【評說】
本詩選自厲鶚《宋詩紀事》卷五七。
姜特立,宋代詩人,字邦杰,麗水(今屬浙江)人。以父蔭補承信郎,淳熙中累遷福建兵馬副都監,充太子宮左右春坊。光宗即位,除知閣門事,寧宗時拜慶遠軍節度使。其詩意境超曠,有《梅山稿》及其《續稿》。
李仲永,不詳。
這首詩雖題為《李仲永墨梅》,實則對李仲永之前和與李仲永同時代的善畫墨梅、墨竹的著名畫家皆有所評論,頗似一篇水墨畫史詩。詩的開篇四句是總冒,概論該如何畫梅和畫竹。詩人以“寫竹如草書”、“畫梅如相馬”兩個比喻來形容畫梅和畫竹,提出了“清”、“骨”二字的審美要求。“清”則不媚不俗,“骨”則有形有神。梅和竹本身具有脫俗清高之品質,且畫家“繪事之妙,多寓興于此,與詩人相表里”(《宣和畫譜·花鳥敘論》),徒具形似而失其神似是不能寓畫家之興的,因而此處以“清”、“骨”二字形容畫竹、畫梅可謂十分恰當。中間一段十四句敘寫從文同到李仲永這一時期中水墨畫的發展過程。北宋文同善畫墨竹,蘇東坡和文同關系非同一般,亦擅畫墨竹,自謂“吾為墨竹,盡得與可之法”。北宋中后期的花光道人仲仁擅長以水墨為梅之技法,其畫清新自然,見之“如行孤山之下,如入輞川之塢,念透塵之種性,含無語之情緒”(惠洪《石門文字禪》卷二○)。花光畫梅如信手拈來而神韻皆備,簡單的水和墨在他筆下變幻出無窮妙處。號稱“花光師后一人耳”的揚補之,筆法清淡閑野,當時人十分喜愛,有身后寸紙千金之說,但“補之嫵媚不足奇”,所繪墨梅缺乏一種風骨。詩人此處并非貶低揚補之,而是為了用揚補之來反襯李仲永。李仲永于墨梅頗有心得,不但繼承前人優點,且能有所創新,其墨梅“倒暈疏花”,即用墨筆鉤出花形,在四周用墨渲染,在墨地上顯出朵朵白花,和以前的白地墨花恰恰相反。此法實則創自揚補之之甥湯正仲。同時,李仲永畫梅不像花光、揚補之那樣喜作籬外數枝、疏影橫斜的清新妍麗之姿,而是于地勢嚴峻、云深谷暗的深山之中露出幾朵白梅,幾許春色,充分顯示梅花頑強的生命力和“歲寒三友”的本色。在這十四句中,詩人列舉了文同、蘇軾、花光、揚補之諸人的水墨畫特色,雖最終目的是為了襯托李仲永“高處自與前人敵”與自己的“出苦心”之處,但也為宋代水墨畫梅、畫竹的發展勾勒了一條清晰的線索。詩的最后四句寫詩人觀畫后的感嘆:李仲永的墨梅真正能讓人一見三嘆,嘆為觀止,心滿意足之余連真正的梅花也不想看了。而如果有人想要得到李仲永的點拔,那么他一定會讓你先去觀看江邊千樹萬樹開滿枝頭的梅花。此處說明李仲永畫梅是經過大量實地觀察,是師法自然的結果,同時也進一步反映出李仲永之畫筆能奪境、境能奪人之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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