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周頤十首·蘇武慢》原文賞析
寒夜聞 角
愁入云遙,寒禁霜重,紅燭淚深人倦。情高轉抑,思往難回,凄咽不成清變。風際斷時,迢遞天涯,但聞更點。枉教人回首,少年絲竹,玉容歌管。
憑作出、百緒凄涼,凄涼惟有,花冷月閑庭院。珠簾繡幕,可有人聽?聽也可曾腸斷?除卻塞鴻,遮莫城烏,替人驚慣。料南枝明日,應減紅香一半。
這是敘寫離愁別緒之作。詞中抒發了遠在異鄉的游子在特定情境下的情愫。上闋前三句由遠云到戶外之霜,再到戶內的紅燭和人。“愁入”句寫抒情主人公所處的環境:遠云飄動。這里的云是貫注了人的愁緒的云。一個“愁”字,展示出抒情主人公的的心態。而句中的“遙”字又表明他的愁是逐云遠去的離愁。“寒禁”句寫出他的戶外環境,同時,又緊扣篇題的“寒”字。“紅燭”點題中的“夜”字。淚之深,人已倦,表明他獨對孤燈,悶坐已久。在這云遙、霜重的環境中,人愁、燭淚竟然同一情愫,似乎人愁通過燭淚而外現,紅燭也為人的情緒所貫注,并代人落淚。下面接寫聞角。“情高”二句從角聲想見吹角人的情與思。角聲所表達的情由高昂而低沉,它所表現的思緒也漸趨幽遠。詞人在聞角之際,便把畫角所發出的聲,所傳出的情,所寄托的思,融匯在一起了。“凄咽”句直接寫角聲如泣如訴,至于凄楚幽咽,難以為繼。這里反用夏侯湛《夜聽笳賦》之意。其賦云: “放《鹍雞》之弄音,散《白雪》之清變”,謂笳聲奏出《鹍雞》、《白雪》等樂曲的旋律。此詞則寫角聲凄咽梗塞,情之所至,吹奏不出下面的旋律。“風際”句寫角聲中斷的情景。“風際”指角聲傳出處。它離紅燭相伴之人很遠,角聲需要隨風傳來。“斷時” 的“斷”,并非曲終,而是梗塞中斷。角聲既斷,夜空沉寂,唯有更鼓之聲從天涯風際處傳來,這就使異鄉游子倍感孤凄冷峻,不由人不生悲歡離合之嘆。前面的“愁”、“倦”等字句已表現出主人公相思之苦,角聲又把他的愁思推到更為痛苦的境地。“枉教”三句便表現出他相思的內容及無可奈何的悵惘之情。回憶中同 “玉容”絲竹、歌管相契合的過去與眼前的孤寂冷清處境的對比,已足令人傷感,更何況這對比竟是為如此環境中的如此角聲所喚起! 這就更增添了感傷的程度。
換頭從對自己的感慨轉回,又由角聲設想所思戀的人。“憑作出”句承上“情高”三句,設想角聲。“百緒凄涼”指前面的凄咽角聲及其所表達的情感、思緒。緊接著,作者用頂針格的修辭法,突出畫角的凄涼之聲,直逼出下句的反響。凄涼的角聲傳播到游子所關心的庭院之時,卻只有秋風中的花月而已。這里的花冷月閑與前面的寒禁霜重遙相呼應,描繪出游子和戀人在南北兩地共處的秋風寒夜這個大背景。然后,以角聲傳播為線索,詞人將讀者的視線也由戶外引入室內。“珠簾繡幕”表明為深閨。接著,作者沒對戀人在角聲中的情景作正面描繪,而是運用“可有人聽”、“可曾腸斷”兩個疑問句式,表現出充分肯定的假想: 她不僅在傾聽,并且也象自己一樣柔腸寸斷。這就委婉地表達了對戀人的信賴與關切。這三句想象奇妙入理,感情細密,被詞家評為夔笙的得意之筆。“除卻”二句以北地飛來的塞鴻和素居此地的烏鴉聞角驚懼,襯托出珠簾繡幕中人的相思和聞角的共鳴。作者由人想到鳥,又由鳥推及鳥所斂翼的枝頭,明日花將飄落。“應減紅香一半”句化用李清照“應是綠肥紅瘦”句意,卻顯得瘦損尤甚。料想中的紅香銳減,是因天寒? 因聞角? 因人去?作者不曾明說,留給讀者以遐想。塞鴻、城烏、南枝與人同感、同心,寫鳥、寫花,其意都在寫人。“減紅香一半”正是對可曾腸斷的補充。在這首詞中,秋寒、夜色、角聲、愁思交織在一起,愁而聞角,角聲增憂,外存凄楚悲涼的氛圍,內呈慘怛痛切的情思,委婉細密,移人魂魄。無怪乎王國維評論說,此詞“境似清真,集中他作,不能過之”,誠有以也。
上一篇:《蔣士銓·蘇幕遮》原文賞析
下一篇:《沈宛·菩薩蠻》原文賞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