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柳永
晚天蕭索,斷蓬蹤跡,乘興蘭棹東游。三吳風景,姑蘇臺榭,牢落暮靄初收。夫差舊國,香徑沒,徒有荒丘。繁華處,悄無睹,唯聞麋鹿呦呦。
想當年,空運籌決戰,圖王取霸無休。江山如畫,云濤煙浪,翻輸范蠡扁舟。驗前經舊史,嗟漫載當日風流。斜陽暮草茫茫,盡成萬古遺愁。
柳永的《雙聲子》在宋詞中,是頗有特色的、較早的一首懷古作品。
起句“晚天蕭索”,是寫眼前的陰暗、荒涼景象,觸景生情,不由得回顧自己羈旅行役的痛苦。“斷蓬蹤跡”中的“蓬”,本是一種草本植物,開白花,被風拔起,離地飛旋。古人常把它作為生活飄泊不停的象征物。一個“斷”字,把它浪跡江湖,思家又不能歸家的苦難、離愁的心情刻畫了出來。順勢而下,未嘗不可,但作者急于擺脫離愁的困擾,故意宕開一筆,企圖從山清水秀的自然風光中解脫出來,于是坐上畫船(蘭棹)乘興游覽了三吳的風景〔據《水經注》載:古時稱吳興(在今浙江省)、吳郡(今江蘇蘇州市)、會稽(浙江省紹興市)為三吳〕及春秋時曾是吳王夫差和西施游宴作樂的姑蘇臺。可是他滿眼見到的卻是荒蕪、冷落的景象,全然失去了當年的光輝。如此滄海桑田的變遷,不能不引起一生大部分時間過著飄泊羈旅而又見多識廣的柳永的無限感慨。蘇州曾是春秋末年,吳國國君夫差的故都(舊國),而今竟連當年的“香徑”都被野草湮沒了。“香徑”,又稱采香徑,在蘇州市郊靈巖山上,是吳國宮女采集花草所走的小路。作者在這里用“香徑”借代吳王的種種遺跡,可謂別具匠心。它既暗示了當年這里曾是群葩爭妍、處處飄香的花園,也道出了這里曾是曲徑亭榭、幽雅別致之處。而如今“徒有荒丘”,滿目凄涼,不由得使作者感慨萬端了。
歇拍承以上三句作結。“繁華處”是概括當年吳王得意恣肆之時的“三吳風景”、“姑蘇舊國”的風貌;“悄無睹”是指古今強烈反差所引起的視覺反映;“唯聞糜鹿呦呦”,看來是寫聲響,實則更烘托出彼時彼地的寂靜與荒涼。
換頭以“想當年”承上啟下。撫今追昔,把時間推向一千多年前的春秋戰國時期。“運籌決戰”寫出了多路諸侯,煞費苦心,策劃軍事行動,血戰疆場的兇狠而又貪婪的勃勃野心。他們為了“圖王取霸”,以致互相殘殺的戰事無休無止。其中第二句的領字“空”,把各國諸侯的企圖和作為貶得一無是處。從這些,我們可以看出作者對統治者濫用權力,窮兵黷武,不斷挑起戰事,荼毒百姓的強烈不滿。柳永一生仕途坎坷,對離愁別恨的體會也較深,所以,他在這首詞中,揶揄和譴責這些統治者在名利場上的明爭暗斗,對他們的野心表示了極大的憤懣和蔑視,也就很自然了。
“江山”三句是稱贊范蠡能功成身退,在美麗的山水環境中,過隱居生活。其中的“翻輸”,是反不如的意思。作者對范蠡的贊美,固然是為了進一步表示對諸侯“圖王取霸”的蔑視,但也反映了封建社會知識分子帶有普遍性的矛盾心理,既然沒有用世、為民效力的可能,也就只得遁世落個清白,這種與世無爭、看破紅塵的達觀,應該說是消極的。至此,作者并沒有從吳越興亡的原因中引出什么教訓,而是以“驗前經舊史”兩句承上作結。在他認為“前經舊史”的“風流人物”都是徒然記載,很明顯,作者的消極情緒,在這里得到進一步的深化和發揮。但如果我們把詩中流露的消極情緒,跟作者的坎坷遭遇以及當時的社會現實聯系起來,看作他這是在無可奈何中的呼喊。這樣,我們也許還能得到一些有益的啟示。
結句“斜陽暮草茫茫,盡成萬古遺愁”,是寫現實的景和情,照應開頭,總結全詞。尤其詞末的“愁”字,畫龍點睛似地道出了貫穿全詞的情緒。雖說已經道破,卻還十分耐人尋味。
這首懷古詞,沒有某些懷古作品用典多而僻的缺陷,而是緊扣內容,用一些較通俗的典,而且用得靈脫自如,這就增強了作品的說服力、感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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