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龍樹《姊妹峰二首》原文與賞析
曹龍樹
在廬山黃巖砦之陽,并峙云中,宛如美女。
翠黛云鬟絕世容,聯肩秀立兩芙蓉。
二喬都得英雄婿,不信名山老住儂。
云里七賢偏冷峭,江邊五老太龍鐘。
彭郎可嫁無媒說,待字年年姊妹峰。
“日照香爐生紫煙、遙看瀑布掛前川。”由于李白的吟詠和黃巖、馬尾兩瀑布飛流直下,終古不絕的磅礴氣勢,使廬山香爐峰倍受世人的青睞。就在香廬峰的西南,有兩座較小但極其娟秀的山峰并峙著,它們一般高低,又都纖細勻整,稱之為姊妹峰實在是恰當不過的了。
從黃巖寺故址俯視,如兩位少女攜手同行,姍姍而來; 而從歸宗寺道上仰望,又象兩位仙女結伴而歸,正欲飄然飛去。
詩人由峰的形象和名稱產生種種美好的聯想,而后幻峰為人,以第一人稱表白其“內心”活動。于是這姊妹峰便兼有自然的和人世的雙重屬性,新奇浪漫而又可近可親。
第一首以高傲的語氣表現這兩“姊妹”自憐自信的內心世界。首句自夸容貌絕世,“翠黛云鬟”是妙齡女子的特征。翠黛,青黑色,原為畫眉的顏料,此指代美麗的眉眼; 云鬟,泛指秀發。這些純屬套語,無非形容少女長得好看。不用細筆描摹,因為詩歌表現的重點不是形態而是心態。次句點題,“聯肩秀立兩芙蓉”,是姊妹峰形象的再現。“聯肩”謂兩者高度相當。“芙蓉”即荷花。芙蓉“秀立”,表現的是鮮麗而柔婉的女性美。因為喻體(芙蓉) 的形象人所共知,主體 (姊妹峰) 的容貌和身資秀美動人就不言可喻了。其間“秀立”的“秀”字是點晴的筆墨。這一帶峰巒統稱為“秀峰”,因為“秀”是它們共有的特色,而姊妹峰又是其中的秀而又秀者。“秀立”云云,化靜為動,把“芙蓉”亦即并峙雙峰的風姿容貌活靈活現地展示在讀者的眼前。第三句開頭的“二喬”緊承第二句末尾的“兩芙蓉”,進一步化物為人,以便抒發其隱秘的內心活動。二喬,即大喬,小喬兩姊妹,她們是三國時期名聞遐邇的美人。大喬嫁給了東吳君主孫策,小喬嫁給了東吳名將周瑜。“英雄婿”指的就是孫、周二人。秀峰中的這對姊妹都處于待字之年,又都具有絕世姿容,既然二喬能被英雄人物迎娶,“我們”又怎么會長期滯留在這名山之中做老處女呢?
然而紅顏偏多薄命,遭逢的盡是不中意不般配者。那聳身于云霄的七賢峰盡管高大雄偉,卻過于冷漠嚴峻,使人望而生畏,不敢親近; 而迤邐于江邊的五老峰,佝僂著身腰,顯得老態龍鐘,全然和“我們”不相稱。只有彭郎差可匹配,又苦無媒人說合,終于不能結成秦晉,因此待字年年,卻未能出嫁。姊妹倆形影相吊,一直立在這里,成了終古不變的山峰。“彭郎”句本于蘇軾詩句“舟中賈客莫漫狂,小姑前年嫁彭郎”。(《李思訓畫長江絕島圖》)“小姑”是“小孤” (山名,在長江中,靠近安徽宿松江岸) 諧音;“彭郎”是“澎浪” (磯名,在長江南岸,離廬山較近) 的諧音。蘇軾的詩寫得詼諧生動,富于想象,把人的某種生活規律和情趣移之于自然,使人與自然相互貼近,相互交流,這是一種審美投資、也是一種審美享受。曹龍樹這兩首詩的構思和表達顯然受到蘇軾的啟發,但它也有自己的特色,其一是具有悲劇色彩: 姊妹峰始以容顏絕世自命,又高傲又樂觀,后來高不成、低不就,終于嫁不出去,豈不可悲可嘆! 而蘇軾的詩是以揶揄的語氣來說“小姑”與“彭郎”故事的,純屬喜劇性質。其二是它全然用擬人法寫姊妹峰以及它周圍的七賢峰、五老峰和澎浪磯。把物性變成人性之外,還把物所沒有的屬性諸如七情六欲也移植到物的身上,這樣物就純然成為人。如此寫物的大概只有寓言,詩歌中非常少見。蘇軾的《李思訓畫長江絕島圖》,十二句中前八句都從正面寫長江景物,包括大孤山和小孤山,只是后四句改用擬人手法:“峨峨兩煙髻,曉鏡開新妝。舟中賈客莫漫狂,小姑前年嫁彭郎。”融民間故事 (見宋·吳曾《能改齋漫錄》) 入詩,不象這兩首詩憑空想象,在峰名上做文章,生出許多枝節來。當然,類似的先例還是有的,象唐人李白的《望夫山》、象宋人梅堯臣的《望夫石》,都是化山石為人、為怨婦,來加以表達的。不過,或者情節單純,或者擬人不完全、不充分,和這兩首不盡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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