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子翚
梁園歌舞足風流,美酒如刀解斷愁。
憶得少年多樂事,夜深燈火上樊樓。
這組題為“汴京紀事”的七言絕句,大都就某一歷史事件抒發自己的感慨,并且較多地采用寓主觀于客觀的手法,作者自己很少作為抒情主人公直接在詩中亮相。但偶而也有例外。這一首便從追憶自己少年時的樂事著筆,作者自己成為事件的中心。不言而喻,這是為了從多種角度、多種側面表現家國淪喪的主題。
一、二句追憶昔日梁園的宴樂生活。“梁園”,一名兔園,位于汴京東南,漢梁孝王劉武所建,為游賞與延賓之所,當時名士司馬相如、枚乘、鄒陽等都曾是這里的座上客。據《西京雜記》,中有百靈山,山有膚寸石、落猿巖、棲龍岫;又有雁池,池間有鶴洲、鳧渚。其諸宮觀相連,延亙數十里。“奇花異樹、瑰禽怪獸畢備”。梁孝王“日與宮人賓客弋釣其中。”然而,至唐時,梁園風流即已掃蕩殆盡。李白《梁園吟》有云:“梁王宮闕今安在? 枚馬先歸不相待。舞影歌聲散淥池,空余汴水東流海。”這里的“梁園”當非實指,而是借代作者少年時所游歷的某一宴樂場所。首句意為:回想中州盛日,在那不似梁園、勝似梁園的宴樂場所中,有觀賞不盡的輕歌曼舞,足可追步前賢,風流自賞。次句反用李白《宣州謝脁樓餞別校書叔云》詩中“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澆愁愁更愁”句意,說美酒佳釀猶如鋒利的刀刃一樣,可以斬斷無形的愁緒。其實,即使酒能斷愁,也只是在短暫的片刻,所謂“醉后愁雖解,醒來卻依然”是也。作者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其時自己正當少年,而“少年不識愁滋味”,縱然有些微的煩惱,憑借酒力,也盡可消釋。所以,這一句所抒寫的,實際上是作者少年時的感受,而不是他“而今識盡愁滋味”以后的體驗。三、四句追憶昔日樊樓的宴樂生活。“憶得少年多樂事”,點明詩中所描寫的都是自己青春華年的情景。“多”,見出作者所經歷的樂事不止詩中所記“梁園歌舞”與“樊樓燈火”二端,這里,不過擇其要者形諸筆墨而已。細加玩味,一種神往、欣羨之情從中漾出。末句化為特寫鏡頭。“樊樓”,是北宋時汴京的著名酒樓,又名豐樂樓。夜深時分,作者健步登上樊樓,憑窗而坐,一面舉杯自酌,一面觀賞滿街燈火,真是其樂融融。詩以此作結,顯得風神搖曳。而時屆深夜,酒樓猶開張,燈火猶通明,則當年汴京街市之繁華亦可想而知。
這首詩以憶舊為內容,而以傷今為題旨。雖然無一字道及現實,但由作者對“少年樂事”的無限神往,不難看出現實是怎樣令人無法容忍! 正因為現實如此,作者才倍覺過去的美好。傷今與憶舊,在這里可以說是互為因果:作者因傷今而憶舊,又因憶舊而更傷今。潛藏在詩中所追憶的“少年樂事”中的,是作者不堪山河破碎、市井蕭條、身世飄零的隱痛。當然,不必諱言,詩中對“梁園歌舞”及“樊樓燈火”的欣羨,多少流露出士大夫的生活情趣。但作者之所以不無夸張地描寫這些,并非為了表達醉生夢死的欲望,而是為了顯示汴京陷落前歌舞升平的景象,抒發今非昔比,恍若隔世之感。吟誦全詩,分明可觸摸到一種深沉的黍離之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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