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魏兩晉南北朝詩歌·南北朝詩歌·南北朝文人詩歌·陰鏗·晚出新亭》鑒賞
陰鏗
大江一浩蕩,離悲足幾重。
潮落猶如蓋,云昏不作峰。
遠戍唯聞鼓,寒山但見松。
九十方稱半,歸途詎有蹤?
此詩讀來,確似唐人近體,是一首有著五律氣魄的名篇。新亭,地近長江之濱,為當時建康(今江蘇南京市)朝士游宴之處,其故址在今南京市南。
這是一首假江景而抒離愁的詩,因此,詩人就開宗明義地將“浩蕩大江”與“幾重離悲”在篇首就擺了出來,以后就沿著這兩道線,走下去。詩人懷著重重心事要離開首都,在“晚出新亭”時,見到眼前的浩浩江水,雪浪滔滔,勾起了無限離情別緒,感慨萬端。所以才有“離悲足幾重”之句,點出此詩的題旨,即“離悲”,萬千離愁彌漫全篇。
此時江水正是“落潮”之際,但是仍然“浩浩溰溰”,有如漲潮那樣,“猶如蓋”,像車蓋一般滾滾東去。這里,詩人暗暗引進了枚乘《七發》之典,而反用之。《七發》有言:“江水逆流,海水上潮。 ……波涌而濤起。 ……其少進也,浩浩溰溰(yí沂),如素車白馬,帷蓋之張”。原是描繪漲潮勝景,令人興奮愉悅。 而在這里卻為作者反其意而用之,引作自己離愁之重,宛如潮涌,滔滔不絕,甸甸沉沉。這正是“景為情設,情由景生;心靜則浪息,心有不平則浪涌”之謂也。
接著的第四句,還是“借景言愁”的描摹:“云昏不作峰”。這是說,當時江面一片迷霧沉沉,天外也是“昏云”濛濛,不像往常云層幻變,時作奇峰,時作奔馬,令人稱心快意。這為“離悲”詩旨作了進一步的渲染。
五、六兩句,仍然為渲染“離悲”而設。詩人在眾多的物象中,擇取了具有典型意義的兩個物象:戍鼓與寒松。以此對題旨作深一層的開掘。大家知道,古代的“戍鼓”,意味著征戰,聞之戰慄,決非遠游者之佳音;“寒松”,帶著迷漫大霧于蕭瑟晚風中孑立,固然不減“勁松”之素概,卻也令滿懷悲愴之人感到孤寂與冷意。這兩句之所以成為千古傳誦的名句,我想主要是因為它把物、我融為一體,使無情之物也帶上感人之情愫,令你見之、聞之而共鳴,且歷久不忘。
詩尾兩句,不僅沒有游離詩旨,而且大大增濃了愁情與悲慨,讓人感到主人公有一種無窮無盡的“離悲”。從何見得? 首先是詩人點化典事融于詩行,即《戰國策·秦策》中的“行百里者半于九十”。這是說,長途跋涉,至末后更難,一百里路程走過九十里,只能算走過了一半。詩人以此預言自己的前程,將更多艱險與困厄。同時,他把自己的“離去”與“回歸”兩者同時作了預測,深深感到此去固然不善,歸來之望也將渺渺。于是,才有詩尾作結的這兩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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描寫別離之詩,在古人詩作中是大量的,也是詩人們喜歡馳騁的廣闊領域。這首詩在思想上看不出有什么突破,但是,它在表現這個題材和主題的技藝上,卻有若干可取之處,至少有以下兩點值得重視。
第一、在格律經營上“苦用心”
杜甫曾經說過,“頗學陰何苦用心”。當然,這是有針對性的,恐怕對此也有所感吧。有人研究過陰鏗這首詩的合律狀況,得出的結論是:全詩五言八句,隔行押韻,中間四句對仗,而且凡是上句均以仄聲收尾,下句則用平聲押腳韻,這些都極似五言律詩。但若用后來成熟的平仄調式來衡量,卻還有不少瑕疵,如:一聯中平仄并未相對,兩聯間并未相粘等。可見,它還是一首不成熟的近體詩,或許可以算是一首“準律詩”。雖然如此,也可見出詩人在這方面已煞費了苦心。在南朝時代,我國格律詩還在醞釀和形成之中,當然還不能要求在此時出現像后來唐詩那樣的成熟的格律詩歌。于是,正因為有南朝詩人,特別是梁、陳詩人們的苦苦追求,打下了很好基礎,這才有了唐代格律詩的成熟。
第二、在詩風上力排綺靡
南朝詩歌語言的綺靡浮艷,在梁陳時期最為熾盛。詩人在這種大環境下卻能力排靡靡之風,實在難能可貴。他在努力釀造自己的清雅詩風雖然在雕字琢句上大下了功夫,可是,語言風格清麗自然。正如朱明倫說得好,他達到了:“以淺淡之語寫深濃之情,語言質樸而不古拙,流麗而不秾艷,設喻新,用典深”。這都說明詩人在語言風格個性的形成上,也是苦用其心的,而且十分執著、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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