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詞鑒賞·《滿江紅 夜雨涼甚，忽動從戎之興》

金甲雕戈，記當日、轅門初立。^②磨盾鼻，一揮千紙，龍蛇猶濕。^③鐵馬曉嘶營壁冷，樓船夜渡風濤急。^④有誰憐、猿臂故將軍，無功級?^⑤ 平戎策，從軍什;^⑥零落盡，慵收拾。^⑦把《茶經》《香傳》，時時溫習。^⑧生怕客談榆塞事，且教兒誦《花間集》。^⑨嘆臣之壯也不如人，今何及!^⑩

【注釋】 ①從戎：從軍。②金甲雕戈：華貴精美的鎧甲和武器。鎧甲一般為鐵制。古時凡金屬皆可稱金，故鐵甲可稱金甲。雕：雕畫刻縷。記當日轅門初立：此句追憶曾在李玨幕府時情況。當日，指嘉定十一、十二年。轅門：軍營外門。③盾鼻：盾的鈕。磨盾鼻：在盾鼻上磨墨。此指書寫檄文。《資治通鑒》卷一六○梁武帝太清元年：“荀濟與上有布衣之舊，知上有大志，然負氣不服，常謂人曰：‘會于盾鼻上磨墨檄之’。”又，洪天錫《后村先生墓志銘》載：劉克莊在李玨幕府時，“軍書檄筆，一時傳誦。” 一揮千紙，龍蛇猶濕：書寫快捷，一揮而就，寫滿千張紙時，最初寫的墨跡尚未干燥。龍蛇：龍飛蛇舞般瀟灑的書法墨跡。④鐵馬：披掛鐵甲的戰馬。樓船：高大的戰船，上有樓臺以供遠望。⑤猿臂故將軍：指李廣。《史記·李將軍列傳》說：“廣為人長，猿臂。其善射亦天性也。”又說：有一次李廣夜行，霸陵尉不讓他通過。李廣的從人就說：這是“故李將軍”。誰知霸陵尉說：“今將軍尚不得夜行，何乃故也!”竟強令他在驛亭中待了一宿。功級：功勞和爵位。級：官階。這兩句意思是說李廣功蓋天下而未得封賞，但有誰同情他所受到的不公正待遇呢?⑥平戎策：抵御外族侵略的策略。古代將西方少數民族稱作“戎”，這里則泛指一切外來民族。從軍什：從軍時期所寫的詩篇。什，詩篇。《詩經》中《大雅》、《小雅》、《周頌》以十篇詩為一卷，叫作“什”，如《鹿鳴之什》、《谷風之什》等。后世即用“什”泛指詩篇或文卷。⑦零落：散失。慵：懶。⑧茶經：書名。唐·陸羽所撰。論茶的性狀、產地、采制、烹飲等詳細情況，記載翔實，是我國最早的論茶專著。香傳：書名。討論香的品種、焚香的方法和器具等的專門著作。宋·丁謂有《天香傳》一卷。⑨榆塞(sai賽)：指北方邊塞。《漢書·韓安國傳》：“累石為城，樹榆為塞。”宋·王明清《揮麈后錄》：“太祖嘗令于瓦橋一帶，南北分界之所，專植榆柳，中通一徑，僅能容一騎。歲月浸久，日益繁茂，合抱之木交絡翳塞。宣和中，童貫悉命剪薙之。胡馬南騖，遂成坦途。” 花間集：書名。五代時蜀趙崇祚編輯的一本詞集，內容為唐五代人的詞作，其詞極少涉及時局政治。⑩臣之壯也不如人：我壯年時便不如人。這是作者謙詞。《左傳·僖公三十年》載：燭之武對鄭文公說：“臣之壯也，猶不如人;今老矣，無能為也已。”今何及：現在哪里趕得上。及：趕上。

【譯文】 金閃閃的鎧甲，雕飾過的戈矛。想當年從軍時候，轅門外站立天驕。盾鼻磨墨寫檄文，文思敏捷似奔濤。一揮而就寫千紙，墨色淋漓筆騰蛟。鐵甲戰馬嘶，起望天欲曉。軍營四壁冷，割面風如刀。樓船連夜渡，江面起風濤。有誰同情李將軍，長臂善射美名標。戰功赫赫未封侯，忍辱受屈無功勞。

抵御侵略的奏議，軍伍生活的詩章，怕已經散失殆盡，也懶得去整理收藏。只把那《茶經》《香傳》，每日里細細品量。最怕來客談起邊關情事，只把吟風弄月的《花間集》教兒童吟唱。最可嘆，我壯年時尚且不如人，如今年老，怎么還能將別人趕上!

【集評】 近代·俞陛云：“后村在淳佑 間，邀文名久著，史學尤精，受宸賞，負一時人望。所撰《別調》一卷，楊升庵謂其‘壯語足以立懦’。此詞上闋言功成不賞，下闋言老厭談兵，雕戈、鐵馬，曾夸射虎之英雄;《香傳》、《茶經》，愿作騎驢之居士，應笑拔劍斫地者，未消塊壘也。”(《唐五代兩宋詞選釋》)

現代·胡云翼：“這首詞的后段說的全是反話。他所謂“慵收拾”的正是他所愛惜的，他怕談的正是他所關懷的。象這樣一個熱腸子的詩人，叫他閑著沒事，溫習與時事無關的《茶經》、《香傳》，教兒子誦讀脫離現實的《花間集》，決不是他的真心真意所在。現在雖然老了，他還是和陸游一樣會涌起“從戎”的念頭，他一心想做那個臨到暮年還能夠為國家解除危難的燭之武。”(《宋詞選》)

【總案】 上片追述早年從軍生活，寫得筆墨酣暢，形象鮮明。末二句則出以激憤之語，明借李廣，實指自身。下片寫英雄報國無門，只能老死牖下的悲憤。句句聲稱不問國事，其實句句表露出迫切的報國之心。故論者或謂其為“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