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吳文柔
寄漢槎兄塞外
情惻惻,誰遣雁行南北? 慘淡云迷關塞黑,那知春草色!
細雨花飛繡陌,又是去年寒食。啼斷子規無氣力,欲歸歸未得。
這首詞是女詞人吳文柔填寄給她胞兄吳兆騫(漢槎)的。兆騫是清初詩人,順治十四年以科場案流放寧古塔(今黑龍江安寧),共二十三年。在這一段時間里,兄妹二人,一處塞北,一居江南,雖然彼此思念,卻無法相見,于是吳文柔填寫了這首《謁金門》寄托手足深情。
我國文苑自古不乏傷別之作,它們大多數寫得比較含蓄、委婉,江淹的《別賦》、元稹的《離思》(之四)等都是如此。但吳文柔的這首《謁金門》卻不是這樣,它寫得十分直率坦誠。這首詞的第一句頗似李清照的《聲聲慢·尋尋覓覓》,都是開門見山,直抒胸臆,詞人久積心底的深情尤如火山爆發,噴薄而出。如果說有所不同的話,那就是李詞側重寫動作,通過寫動作來表達感情,而吳詞則是直接抒情。“情惻惻”一語將作者對兄長的憂思懷念急切地和盤托出,鮮明地表達了作者對兄長的思念之深、之烈,造成了一種厚重而熱烈的氣氛,洋溢著激情美。后邊的江南塞北的春景描寫,是詞人飽含“惻惻”之“情”的內心的反響。
如果說第一句主要是抒情的話,那么第二句主要的就是議論了。由于吳兆騫服流刑,遠離家鄉,兄妹二人長久不通音迅。兄長是兇,是吉,女詞人一無所知,她是多么想知道兄長的一切,多么希望南來北往的大雁為他們傳書遞簡!然而卻沒有這樣的“雁行”。魚雁傳信是用俗了的典故,但這里加上“誰遣”兩字這個典故就有了新意,使得詞人的悵惘之情躍然紙上。
“慘淡云迷關塞黑,那知春草色!”是作者想象中的塞北春景。春天本應繁花似錦、生機盎然,而塞外卻是烏云彌漫,一片晦暗死寂,大地上沒有一絲綠意。它比歐陽修筆下的“慘淡”秋色更砭人肌骨,比“黑云壓城城欲摧”的“黑云”更能折挫人的感情。“關塞黑”的“黑”字用得好,它是李清照“獨自怎生得黑”的繼承和發展,它不僅緊扣塞外(黑龍江),而且一語雙關,暗指塞外是一個沒有一點光明的世界,哥哥在那里過著階下囚的生活,怎能忍受得了呢!
下闋開頭的兩句實寫江南的春色:錦繡一般的田野上細雨濛濛,飛紅點點,與塞北的春天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花飛”二字也寄寓著離情別意,關漢卿用“咫尺的天南地北,霎時間月缺花飛”(見《雙調·沉醉東風》)來形容戀人分離,吳文柔用“花飛”喻指兄妹揆別,對象不同,感情一致。第二句,寫春回江南,一年一度的寒食節又到了,作者不由得想起在塞外受苦受難的親人。“寒食”是一個籠罩著愁云慘霧的“鬼節”,在清明節的前一、兩天,通常人們總是用“清明”來標志春天的到來,這里作者不用清明卻用“寒食”,那是蘊含著深意的:第一,清明節人們既掃墓又踏青,充滿了活力,而寒食節則主要是鬼魂游蕩在墟墓之間,享受親人的供品,充滿了鬼氣。詞人明用“寒食”進一步烘托出慘淡的氣氛和愁苦的心情。第二,暗示作者對兄長存亡未卜的懸念,洋溢著對骨肉的深切關懷之意。
最后兩句作為結句,寫得意味無窮。“子規”即杜鵑鳥,它的嗚叫聲酷似“歸不得也哥哥”,格外凄婉、綿長。“啼斷子規無氣力”是說子規不斷地慘叫著“歸不得也哥哥”,直到氣力用盡,還不肯停止。是杜鵑在悲鳴還是作者在呼喊?我們簡直分辨不清了。用杜鵑的鳴叫聲代人的呼喊聲,構思十分巧妙。“欲歸歸未得”,明白地向人們訴說:盡管我用盡全身力氣呼喊直到聲嘶力竭,我的哥哥也很想回來,但他卻怎么也無法回歸故鄉。凄楚、絕望之心境表達得纏綿悱惻、耐人尋味。親人不能團聚,而且連音訊也得不到,誰造成的?當然是清王朝,所以說全詩不僅浸透了作者對親人的思念、關懷,也暗含著對清政府的不滿和抗議。
懷念親人是人們寫濫了的主題,本詞由于在寫法上有特色,所以仍能給人以新鮮之感。首先,除第一句是直接抒情外,其余全用白描,通過描繪兩地景色抒發感情,寓情于景,且不露痕跡。第二,虛寫實寫相結合,江南的春景是實寫,塞北的“春色”是虛寫,是作者的想象。這兩組景色迥然不同,形成強烈的對比,頗似李白的《寄東魯二稚子》。第三是用典,明典(子規啼)、暗典(寒食節)都有,明典、暗典都緊貼詞意,融入詞中。以上的表現手法也是人們經常使用的,由于作者在使用上不落窠臼,賦予新意,所以它能有力地撥動讀者的心弦,引起讀者感情的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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