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況周頤
未問蘭因已惘然,垂楊西北有情天。水月鏡花終幻跡,贏得,半生魂夢與纏綿。
戶網(wǎng)游絲渾是罥,被池方錦豈無緣?為有相思能駐景,消領,逢春惆悵似當年。
〔蘭因〕蘭因絮果。蘭因,比喻美好的姻緣、幸福的結合。本春秋時鄭文公妾燕姞夢蘭故事。見《左傳·宣公三年》。絮(飛絮)果,喻離散的結局?!菜络R花〕水中月、鏡中花,喻空幻。〔戶網(wǎng)〕即網(wǎng)戶,古代戶作網(wǎng)文狀?!冻o》:“網(wǎng)戶朱綴。”注:“網(wǎng)戶,綺文鏤也。” 〔罥(juan)〕掛礙。此處為雙關語,諧音“眷”。〔被池〕被子的邊緣?!逗铞L錄》:“池者,緣飾之名,謂其形狀如池耳。左太沖《嬌女詩》云:‘衣被皆重池’,即其證也。今人被頭別施帛為緣者猶呼為被池。” 〔豈無緣〕難道沒有邊緣?這里兼作“因緣”的“緣”解。〔駐景〕使光景停留,即駐顏不老之意?!蚕I〕領受,禁受,忍受。
這是一篇情詞。寫一位女子對遠去無歸的情人銘心刻骨的思念。美好的姻緣似乎還沒有來得及品味,她的心頭就若有所失,萬分難堪。什么緣故呢?情人過早地離開了自己,隨著他的遠去西北,把情天恨海也移到了那白楊蕭瑟的荒僻之地。從那時起,夫妻的恩愛就如同水中月、鏡中花,變成空夢幻景。一片深情換得的是半生的夢魂縈繞,思緒纏綿。她很想去尋找親人,但蛛網(wǎng)的門戶被“游絲”網(wǎng)住成了她行動的罥涂——不,是她的眷念織成了網(wǎng)一般的“悠思”。難道說這花團簇簇的錦被竟然沒有同枕共衾的緣分?如果說因為有了相思之情就能使時光停留、紅顏常在,也同樣不堪禁受;即使永遠生活在百花爭艷的春天,心中也只有凄涼、惆悵,一樣是失意、惘然。
詞中盡管有種種景物出現(xiàn),如垂楊、水月、鏡花、戶網(wǎng)、游絲、被池,等等,但它們完全被織入了“我”的情感之中,是我的情感的“載體”,即“我”在抒情中“信手拈來”略備一用。這種直抒胸臆的詞,在清代常州派鼻祖張惠言看來,沒有“比興”、“寄托”,即不把“情”深深蘊藏在“景”中,讓讀者從“景”中體味其“情”,是算不得好詞的。況周頤卻非常強調作者對客觀事物的主觀感受,詞中要有“我”在。他說:“吾聽風雨,吾覽江山,常覺風雨江山外,有萬不得已者在。此萬不得已者,即詞心也。”(《蕙風詞話》卷一)認為不假寄托而直接抒情,同樣能寫出好詞。他說:“詞貴有寄托。所貴者,流露于不自知,觸發(fā)于弗克自已。身世之感,通于性靈。即性靈,即寄托,非二物相比附也?!?《蕙風詞話》卷五)這首詞就是明證。詞中似乎沒有一個特定的場景,各種意象隨著情意的流泄紛然雜呈,但讀來使人感到情真、景真,真切感人。特別是下片“為有相思能駐景,消領,逢春惆悵似當年”三句,是曾被廣為傳誦的寫相思之情的名句。這三句的好處就在“情真”,真實地表達了思婦的不堪相思之苦,惆悵不已、難以解脫的情懷。因為“情真”而使“景真”,同樣是情景交融。
況周頤提出作詞有“三要”:拙(不纖巧,不雕琢)、重(沉著,凝重)、大(比興寄托,意境闊大)。但又認為“詞以和雅溫文為主旨”《蕙風詞話》卷一),主張追求遠離現(xiàn)實的靜穆境界。這首詞沒有直說是什么造成了“我”的相思之苦。從“垂楊西北有情天”猜想,也許是被強征西北戍邊吧?但“和雅溫文”,沒有怨憤,讀者只能在“靜穆”的境界中品味莫名其妙的“相思”之苦。這給他的“重、拙、大”的理論以很大的局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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