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屈原
路曼曼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屈原在仕途追求中受挫后,認真對自己的品行為人,作了一次檢點與反思,認為自己是美好的,沒有什么錯誤需要改正。對“唯昭質其猶未虧”,表示出極大的欣慰,雖然“不吾知”,沒有人詳察理解我的本意,但自己決不后悔,“雖體解吾猶未變”,這一顆倔強的心是無法征服的。
女媭因而勸他,世人都互相抬舉而朋比為黨,你為什么孤芳自賞、窮愁一方?希望他隨和順從,作一些讓步,并拿鯀秉性剛直、忘卻自身因而被殺害的古例開導他。他不能接受這個勸告,就到古圣大舜那兒陳詞。結果心明眼亮,得此中正。于是就駕著白龍、乘著鳳凰,借著大風之力,向天上迅疾飛行。他要到遠方去尋求知音,尋求理想!這次行程有白龍、鳳凰、太陽神的駕車人羲和、月神的駕車人望舒、風神飛廉、雷神雷師相助,不僅浩浩蕩蕩,堂堂正正,而且日夜兼行,風馳電掣。行程之速正突出了心情之切,他不畏遙遠,奔馳不息,即使到了傍晚還作拂日之思,“吾令羲和弭節兮,望崦嵫而勿迫。”“折若木以拂日兮,聊逍遙以相羊。”希望延長白天的時間,稍留景光。等到真的夜幕降臨的時候,則“繼之以日夜”,晝夜兼程,急速飛馳,這時的感覺是,兩耳惟聞風聲呼呼,若旋風附車;兩眼只見遠處云霓奔涌而至,好像在迎接自己似的。在這盛況空前的上天飛行途中,屈原向我們表達了他對這次行程的態度與決心,“路曼曼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曼曼,即漫漫,形容遙遠、迷茫,白居易《長恨歌》有“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可得曼曼之意。他表示,路程漫漫又長又遠,但我不憚遠役,將上天下地,反復追求。
屈原要上下求索的是什么?或謂女,或謂君,或謂理想,三說均有根據,但又不可偏執。求女是表喻,《離騷》下文有“來違棄而改求”,“聊浮游而求女”之句;求君,即求君信任、重新任用是本旨,屈原忠而見疏后,不能再近天顏,君門萬里,欲叩無由。而且“閨中既已邃遠兮,哲王又不悟”,則是表喻與本旨接合處,求女即求君。《離騷》采用“男女君臣之喻”,是為了表述他所希望的君臣契合的密切關系與客觀標準。
但屈原所追求的,又不僅僅是“女”(君),或者說,“女”不僅喻君,而且更重要的是,還是詩人政治理想、道德理想、美學理想的化身,是他人格追求的象征。因而,有人將“女”解釋為“美政”,似仍偏狹。從《離騷》全詩可見,他追求的是,深固難徙的國家觀念,君臣相得的美政標準,獨立不遷的人格準則,好修為常的道德規范。尤為可貴的是,他追求的是這四項指標的全能,甚至知其不可而為之,他追求的態度是“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顯然,在他所處的楚國政治生活中,他的理想肯定是不能實現的,但他矢志不移,孜孜以求。如果他改變橫而不流、剛正不阿的性格,或許在楚國還有一點希望,但他寧折不彎,即使備受摧殘,窮困煢獨,也決不妥協,決不示弱。如果他愿意出仕他國,也完全有可能象王夫之預料的那樣:立取卿相!但他眷懷本國,深固難徙,即使在這兒遭禍殞身,理想破滅,也心甘情愿,在所不辭!他的矛盾本身就是偉大的表現,他的必然性的悲劇結局也就具有特別的震撼力!人們向往、推崇的不是他的單項指標,也不是他的超群拔俗,而是他在理想追求上所作的略帶迂闊的執著不懈的努力。他的一生,正是“上下求索”的真實寫照;他的悲劇,為我們中華民族塑造了后人難以企及的人格構建的典范。我們應該學習他的,正是這種品格、風尚和精神。
《離騷》,作為古典浪漫主義的高峰,像水銀瀉地,像麗日當空,像春天之于花卉,像火炬之于黑暗的無星之夜,永遠在啟發著、激勵著無數的后人。而“路曼曼”兩句名言,更是不脛而走,廣為流傳。中國文化革命的偉人魯迅,就曾經兩次引用,一是小說《徬徨》題詞,一是《自選集自序》自勵。當代作家張鍥在獲得全國優秀報告文學獎后,曾深有感觸地說,“‘路曼曼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我們的偉大先輩屈原在數千年前發出的心聲,也是我用以永遠激勵自己的箴言。”毫不夸張地說,張鍥同志的話,在我們這個國度、這個民族,具有相當普遍的代表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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