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問主人曰：“朱公叔《絕交論》，為是乎?為非乎?”主人曰：“客奚此之問?”^〔1〕客曰：“夫草蟲鳴則阜螽躍，雕虎嘯而清風起^〔2〕。故缊相感，霧涌云蒸;嚶鳴相召，星流電激^〔3〕。是以王陽登則貢公喜^〔4〕，罕生逝而國子悲^〔5〕。且心同琴瑟，言郁郁于蘭茞^〔6〕;道葉膠漆，志婉孌于塤篪^〔7〕。圣賢以此鏤金版而鐫盤盂，書玉牒而刻鐘鼎^〔8〕。若乃匠人輟成風之妙巧^〔9〕，伯子息流波之雅引^〔10〕，范、張款款于下泉^〔11〕尹，班陶陶于永夕^〔12〕。駱驛縱橫，煙霏雨散，巧歷所不知，心計莫能測^〔13〕。而朱益州汩彝敘^〔14〕，粵謨訓^〔15〕，捶直切^〔16〕，絕交游^〔17〕，此黔首以鷹鹯^〔18〕，媲人靈于豺虎^〔19〕。蒙有猜焉，請辨其惑^〔20〕。”

主人聽然而笑曰^〔21〕：“客所謂撫弦徽音^〔22〕，未達燥濕變響^〔23〕;張羅沮澤^〔24〕，不睹鴻雁云飛^〔25〕。蓋圣人握金境，闡風烈^〔26〕;龍驤蠖屈^〔27〕，從道污隆^〔28〕。日月聯璧^〔29〕，贊舋舋之弘致^〔30〕;云飛電薄，顯棣華之微旨^〔31〕。若五音之變化^〔32〕，濟九成之妙曲^〔33〕。此朱生得玄珠于赤水^〔34〕，謨神睿而為言^〔35〕。至夫組織仁義^〔36〕，琢磨道德^〔37〕，歡其愉樂^〔38〕，恤其陵夷^〔39〕。寄通靈臺之下^〔40〕，遺跡江湖之上^〔41〕，風雨急而不輟其音，霜雪零而不渝其色^〔42〕，斯賢達之素交，歷萬古而一遇^〔43〕。逮叔世民訛，狙詐飆起^〔44〕，溪谷不能逾其險^〔45〕，鬼神無以究其變^〔46〕，競毛羽之輕，趨錐刀之末^〔47〕。于是素交盡，利交興^〔48〕，天下蚩蚩，鳥驚雷駭^〔49〕。然則利交同源，派流則異，較言其略，有五術焉^〔50〕：

“若其寵鈞董、石^〔51〕，權壓梁、竇^〔52〕。雕刻百工^〔53〕，捶萬物^〔54〕，吐漱興云雨，呼下霜露^〔55〕，九域聳其風塵，四海疊其燻灼^〔56〕。靡不望影星奔，藉響川騖^〔57〕，雞人始唱，鶴蓋成陰^〔58〕，高門旦開，流水接軫^〔59〕。皆愿摩頂至踵，隳膽抽腸^〔60〕，約同要離焚妻子^〔61〕，誓殉荊卿湛七族^〔62〕。是曰勢交，其流一也^〔63〕。

“富埒陶、白^〔64〕，貲巨程、羅^〔65〕，山擅銅陵^〔66〕，家藏金穴^〔67〕，出平原而聯騎，居里闬而鳴鐘^〔68〕。則有窮巷之賓^〔69〕，繩樞之士^〔70〕，冀宵燭之末光，邀潤屋之微澤^〔71〕，魚貫鳧躍!颯沓鱗萃^〔72〕，分雁鶩之稻粱^〔73〕，沾玉斝之馀瀝^〔74〕。銜恩遇，進款誠，援青松以示心，指白水而旌信^〔75〕。是曰賄交，其流二也^〔76〕。

“陸大夫宴喜西都，郭有道人倫東國，公卿貴其籍甚，搢紳羨其登仙^〔77〕。加以頤蹙額，涕唾流沫^〔78〕，騁黃馬之劇談，縱碧雞之雄辯^〔79〕，敘溫郁則寒谷成暄，論嚴苦則春叢零葉，飛沉出其顧指，榮辱定其一言^〔80〕。于是有弱冠王孫，綺紈公子^〔81〕，道不掛于通人，聲末遒于云閣^〔82〕，攀其鱗翼，丐其余論^〔83〕。附騏驥之旄端，軼歸鴻于碣石^〔84〕。是曰談交，其流三也^〔85〕。

“陽舒陰慘，生民大情，憂合歡離，品物恒性^〔86〕。故魚以泉涸而煦沫^〔87〕，鳥因將死而鳴哀^〔88〕。同病相憐，綴河上之悲曲^〔89〕;恐懼置懷，昭《谷風》之盛典^〔90〕。斯則斷金由于湫隘，刎頸起于苫蓋^〔91〕。是以伍員濯溉于宰^〔92〕，張王撫翼于陳相^〔93〕。是曰窮交，其流四也^〔94〕。

“馳騖之俗，澆薄之倫^〔95〕，無不操權衡，秉纖纊^〔96〕。衡所以揣其輕重，纊所以屬其鼻息^〔99〕。若衡不能舉，纊不能飛，雖顏、冉龍翰鳳雛^〔98〕，曾、史蘭薰雪白^〔99〕，舒、向金玉淵海^〔100〕，卿、云黼黻河漢^〔101〕，視若游塵，遇同土梗^〔102〕，莫肯費其半菽，罕有落其一毛^〔103〕。若衡重錙銖，纊微彯撇^〔104〕，雖共工之搜慝^〔105〕，兜之掩義^〔106〕，南荊之跋扈^〔107〕，東陵之臣猾^〔108〕，皆為匍匐逶迤，折枝砥痔^〔109〕，金膏翠羽將其意^〔110〕，脂韋便辟導其誠^〔111〕。故輪蓋所游，必非夷、惠之室^〔112〕;苞苴所人，實行張、霍之家^〔113〕。謀而后動，毫芒寡忒^〔114〕。是曰量交，其流五也^〔115〕。

“凡斯五交，義同賈鬻^〔116〕。故桓譚譬之于阛阓^〔117〕，林回喻之于甘醴^〔118〕。夫寒署遞進，盛衰相襲，或前榮而后悴，或始富而終貧，或初存而末亡，或古約而今泰^〔119〕，循環翻覆，迅若波瀾。此則殉利之情未嘗異，變化之道不得一。由是觀之，張、陳所以兇終，蕭、朱所以隙末，繼焉可知矣^〔120〕。而翟公方規規然勒門以箴客，何所見之晚乎^〔121〕?

“因此五交，是生三釁^〔122〕：敗德殄義，禽獸相若，一釁也^〔123〕;難固易攜，仇訟所聚，二釁也^〔124〕;名陷饕餮，貞介所羞，三釁也^〔125〕。古人知三釁之為梗，懼五交之速尤。故王丹威子以槚楚^〔126〕，朱穆昌言而示絕^〔127〕，有旨哉!有旨哉^〔128〕!

近世有樂安任昉，海內髦杰^〔129〕，早綰銀黃，夙昭民譽^〔130〕，遒文麗藻，方駕曹、王^〔131〕;英跱俊邁，聯橫許、郭^〔132〕。類田文之愛客^〔133〕，同鄭莊之好賢^〔134〕。見一善則盱衡扼腕^〔135〕，遇一才則揚眉抵掌。雌黃出其唇吻，朱紫由其月旦^〔136〕。于是冠蓋輻輳，衣裳云合^〔137〕。輜擊，坐客恒滿^〔138〕。蹈其閫閾，若升闕里之堂^〔139〕;入其隩隅^〔140〕，謂登龍門之阪。至于顧盼增其倍價^〔141〕，剪拂使其長鳴^〔142〕，彯組云臺者摩肩^〔143〕，趨走丹墀者疊跡^〔144〕。莫不締恩狎，結綢繆^〔145〕，想莊、惠之清塵^〔146〕，庶羊、左之徽烈^〔147〕。及冥目東粵，歸骸洛浦^〔148〕，帳猶懸，門罕漬酒之彥^〔149〕;墳未宿草，野絕動輪之賓^〔150〕。藐爾諸孤，朝不謀夕，流離大海之南，寄命嶂癘之地^〔151〕。自昔把臂之英，金蘭之友^〔152〕，曾無羊舌下泣之仁^〔153〕，寧慕郈成分宅之德^〔154〕。嗚呼!世路險巇，一至于此^〔155〕!太行孟門，豈云嶄絕^〔156〕。是以耿介之士，疾其若斯^〔157〕，裂裳裹足，棄之長鶩^〔158〕。獨立高山之頂，歡與麋鹿同群，皦皦然絕其雰濁^〔159〕，誠恥之也，誠畏之也!”

【注　釋】

〔1〕朱公叔：名穆，東漢時人，他痛恨世態炎涼，人心澆薄，就寫了《絕交論》一文，用以針砭時弊。　奚：為何。

〔2〕草蟲、阜螽(zhōng)：均為蟲名。語本《詩經·草蟲》：“要要草蟲，趯趯(tì)阜螽。”據這種說法，當草蟲鳴叫時，阜螽就會跳躍。鄭立注為“異類相應”，此處用以喻朋友間感情的共鳴。　雕虎：野獸名，實為有花紋的老虎。

〔3〕(yīn)缊：天地二氣相互作用而發生變化。《易·系辭下》：“天地缊，萬物化醇。”嚶鳴：鳥類嚶嚶地叫。此處指用鳴叫，來尋求友誼。語本《詩經·伐木》：“嚶其鳴矣，求其友聲。”霧涌云蒸，星流電激：都是用指異物之間的感情的迅速感應。

〔4〕王陽：名吉，字子陽。　貢公：貢禹。　登：登朝做官。《漢書·王吉傳》：“吉與貢禹為友，世稱‘王陽在位，貢公彈冠’。”

〔5〕罕生：名虎，字子皮，春秋時鄭國公族。　國子：名僑，又稱公孫僑。字子產，鄭國賢相。《左傳·昭公十三年》：“(子產)聞子皮卒，哭，且曰：‘吾己，無為為善矣。唯夫子知我。’”

〔6〕琴瑟：比喻友誼的融恰。《詩經·棠棣》：“妻子好合，如鼓琴瑟。”　槚(jiǎ)郁：(香氣)濃郁。借指二人意氣相投，情感默契。蘭、茞：都是香草。

〔7〕葉(xié)：相合。　膠漆：比喻友情的深固。　塤(xūn)、篪(chí)：皆為樂器。比喻為和睦協作。　《詩經·何人斯》：“伯氏吹塤，仲氏吹篪。”

〔8〕鏤、鐫：都是刻。　版、牒：都是片狀的東西。金屬為材料制成的叫金版;飾以玉類的叫玉牒。　盤盂、鐘鼎：都是古代的器皿，多用于青銅制作。古人為把重要事件傳于后世，時常在版、牒、盤、盂、鐘、鼎上刻字，以期保持久遠。此指重視友誼的話，早已記載于典籍之上了。

〔9〕匠人：刻石工人。　成風：發出一陣風。《莊子·徐無鬼》：“郢人堊(白粉)漫其鼻端。若繩翼，使匠石斫之。匠石運斤成風，聽而斫之，盡堊而鼻不傷。郢人立不失容。”這里既寫匠石的絕技，又贊美郢人對匠石的了解深信。后來郢人死了，匠石再也無從施展他的絕技。

〔10〕伯子：伯牙，春秋時人。　流波：流水。　雅引：高雅的琴曲。　事跡為：伯牙善鼓琴，鐘子期善解琴意，在曲聲中知其志在高山，或志在流水。后鐘子期死，伯牙終身不再彈琴。事見《呂氏春秋·本味》。

〔11〕范、張：漢代的范式、張劭，是同學知友。張死，范素車白馬奔來為他撫棺下葬。事見《后漢書·獨行傳》。　下泉：黃泉。

〔12〕尹、班：漢代的尹敏、班彪。二人言語相投，常常談到廢寢忘食。事見《東觀漢記》。　陶陶：快樂的樣子。　永夕：長夜。

〔13〕駱繹(絡繹)縱橫：連續不斷的樣子。　煙霏雨散：眾多的樣子。以上二句都形容友誼的故事，佳話歷來敘說不盡。　巧歷、心計：都指精巧的，善用心曲的計算。

〔14〕朱益州：朱穆死后，追謚益州太守。　汩：擾亂。　彝敘：社會的倫理、秩序。

〔15〕粵：同“越”，越出。　謨訓：圣賢的指示教導。

〔16〕捶：打擊。　直切：純正、懇切的友情。

〔17〕絕：繼絕。　交游：交往。

〔18〕黔首：百姓。　鷹鹯：猛禽。

〔19〕人靈：人類。　豺虎：兇犬。

〔20〕蒙：愚昧。自稱的謙詞。　猜：疑惑。

〔21〕聽然：開口而笑的樣子。

〔22〕撫弦：彈奏。　徽音：美妙的音樂。

〔23〕燥濕變響：琴弦會因氣候的燥濕，產生音響的變化。

〔24〕羅：羅網。　沮澤：沼澤地帶。

〔25〕睹：看見。　云飛：高飛入云。

〔26〕握：掌握。　金鏡：高明的哲理。　闡：發揚。　風烈：風化，文明。

〔27〕龍驤：神龍騰躍。　蠖屈：尺蠖屈服。比喻各有行狀、境界，依時變化。

〔28〕從道：隨從正道。此指圣人的作為依從世道。　污隆：卑污和興隆，即盛與衰。

〔29〕日月聯璧：形容太平時景象。

〔30〕亹亹：勤勉不倦的樣子。　弘致：宏人的成就。

〔31〕薄：迫，沖擊。　云飛電薄：形容“道污”的局面。　棣華：反指郁李之花雖繁而實將凋萎。　微旨：微妙的意義。

〔32〕五音：古代將音階分為五級：即宮、商、角、徵、羽。

〔33〕九成：樂曲一終，一段為一成。九成或作九章、九闕。此句同上借指舜時高級音樂《韶》樂。

〔34〕朱生：即朱穆。　玄珠：黑色的珠子。《莊子·天地》：“黃帝游乎赤水之北，登乎昆侖之丘，而南望還歸，遺其玄珠。”此處，赤水是虛指，用玄珠比喻至言妙道。

〔35〕神睿：神圣聰明。　謨：仿效、師法。

〔36〕組織：此處指聯系，結合，交流等。

〔37〕琢磨：此處指切磋、砥礪、促進等，各種道理相互發明，考證。

〔38〕：同“歡”，歡慶。

〔39〕恤：撫慰。　陵夷：衰落。

〔40〕寄通：寄托交往之宜。　靈臺：乃文王觀象之所。　寄通靈臺之下：指道隆時共仕于朝的友情的建立溝通。

〔41〕遺跡：保存交游之跡。　江湖：指江河湖海。　遺跡江湖之上：“道污”時同隱于野時所遺下的種種行跡、事跡。

〔42〕輟：中止。　渝：改變。

〔43〕素交：純真質樸的交往。

〔43〕逮：及，到了。　叔世：末世，指政治、風俗衰敗的社會。　訛：欺詐，敗壞。

〔44〕狙詐：中傷，欺詐。　飆起：狂風般地卷起。

〔45〕逾其險：超過他們的險惡。

〔46〕究其變：看透他們的變詐。

〔47〕競：爭奪。　趨：追逐。　毛羽之輕、錐刀之末：都比喻極瑣細輕微的利益。

〔48〕利交：從自私自利出發交游。

〔49〕蚩蚩：紛擾忙亂的樣子。

〔50〕較言：考校而言之。

〔51〕釣：相等，相似。　董、石：董賢、石顯，均為西漢時皇帝的寵臣。

〔52〕壓：壓過，壓倒。　梁、竇：梁冀、竇憲，皆為東漢外戚，有重權。

〔53〕雕刻：雕制，刻削。　百工：朝中百官。

〔54〕爐捶：冶煉敲打。　萬物：指各方人士。

〔55〕呼(xī)：同“呼吸”。

〔56〕九域、四海：都是用指全國。　聳、疊：都是害怕的意思。　風塵：風起塵揚。　熏灼：煙熏火灼，都是形容氣焰逼人。

〔57〕靡不：沒有不。　籍：憑，照著。　籍響，依著響動。　川騖：如急川般地飛瀉。

〔58〕雞人：戴著雞冠帽專司報曉的官吏。　鶴蓋：像飛鶴展翅的車蓋。借指官吏們所乘的車馬。

〔59〕流水：形容車輛一輛接一輛，連綿不絕。　軫：車后部的橫木。

〔60〕摩頂至踵：從頭頂直到腳跟都磨壞了。　隳：通“墮”，毀壞。

〔61〕要離：春秋時人，為了替吳王謀刺慶忌，不惜燒死了自己的妻子，以麻痹慶忌，取得他的信任。

〔62〕荊軻：戰國時人。替燕太子丹行刺秦王，未遂，傳說后來燕國竟滅了他的七族，以求見諒于秦王。　湛：通沈。

〔63〕勢交：勢力之交，追求權勢的相交。

〔64〕埒：等于。　陶：范蠡，春秋時的越國大夫，極富機謀遠見。幫助越王勾踐滅吳后，歸隱至陶(今山東定陶)，經商致富，稱“陶朱公”。　白：白圭，周時富人，十分闊綽。

〔65〕巨：大于。　程：程鄭，漢時臨邛一帶的大富翁。　羅：羅褒，漢時成都地區的大富翁。

〔66〕銅陵：銅山。漢文帝寵愛鄧通，賜他銅山一座，準他自行鑄錢。

〔67〕金穴：郭況是漢光武帝的郭后之弟，屢受賞賜，豐盛無比，故人稱郭家為“金穴”。

〔68〕里闬：里巷，闬為巷口的門。　聯騎：出行時必群馬相伴。　鳴鐘：地勢廣闊必鳴鐘以通告、連絡。皆形容古代富室、貴族出外和居家時的豪華奢侈生活。

〔69〕窮巷：窮僻的里弄。

〔70〕繩樞：用繩子代替樞紐門軸。　冀：期待。　宵燭：夜里的燈燭。　末光：燈燭投射放散至最遠處的光芒。　邀：爭取。

〔71〕潤屋：代指富家。　微澤：微細的恩澤。

〔72〕魚貫：魚群往往逐隊連貫而游，此處用以描繪賓客眾多。　鳧：野鴨。　鳧躍：野鴨的展翅跳躍，此處形容賓客的活潑，踴躍。　颯沓：寫禽在空中群集而飛的樣子。　鱗萃：魚類攢集。

〔73〕分：分享。　雁鶩：飛雁和家鴨。

〔74〕霑：揩沾。　玉斝(jiǎ)：用玉裝飾的酒器。　余瀝：殘余的酒滴。

〔75〕援青松：援，援舉、援引，援取青松作證。　示心：坦示心曲。　指白水：指著白水發誓。　旌信：標示信用、忠誠。

〔76〕賄交：貧圖財利交往。

〔77〕陸大夫：即西漢時的太中大夫陸賈。他曾在西都長安宴飲賓客，甚得人緣。《史記·陸賈列傳》：“陸生以此游公卿間，名聲籍甚。”　郭有道：東漢名士郭泰，曾在“有道”征，辭不就。他曾于東都洛陽品評人物。　《后漢書·郭林宗傳》：“游洛陽，后歸鄉，諸儒送之，與李膺同舟而濟，眾賓望之，以為神仙。”

〔78〕頤：收緊頰腮。　蹙：皺起鼻梁。　頤蹙，會談時十分專注的表情。　涕唾流沫：侃侃而談的樣子。

〔79〕黃馬、碧雞：都是關于“名”、“實”問題中的一些命題。此處泛指“劇談”、“雄辯”中所涉及的一些概念。

〔80〕喧：溫暖。　零：凋零。　飛沉：起落升降。　顧指：用眼神顧盼來指揮，暗示。

〔81〕弱冠：剛成年后束發加冠，這是古人進入成年后的標志。　綺紈：細綾、細絹。均為富家的服裝，后來成為膏粱子弟的代稱。

〔82〕道不掛：道藝術達不到一定水平。　通人：通暢古今的專家學者。　聲未遒：名聲未曾大盛。　云閣：宮中高聳入云的臺閣，或云即指東漢明帝追念中興功臣，繪圖像，記其英名而建的云臺。

〔83〕攀鱗翼：比喻攀附權貴的點滴力量而向上爬。　丐余論：意指掇拾高人名士的牙慧余唾向人炫耀。

〔84〕駔驥：駿馬。　旄端：馬尾末端。　軼：超過。　碣石：古山名，在今河北昌黎西北，臨渤海。　歸鴻：飛回的大雁。

〔85〕談交：以無謂無益的清談而相交。依恃談辯而定交。

〔86〕陰陽：指喜憂、順逆、治亂、正邪等相對不同的事件。　舒慘：指舒暢，歡愉或悲慘，憂傷等相對不同的心理情緒。　憂合：憂患困苦艱難之時能夠情投意合。　離：歡樂得意酣暢之時，卻會情異意離。　品物：萬物，萬眾。　恒性：常情常性。

〔87〕泉涸：泉水干枯。　煦沫：吐出口沫。　《莊子·大宗師》：“泉涸，魚相處于陸，相煦以濕，相濡以沫。”

〔88〕鳴哀：《論語·泰伯》：“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89〕綴：編制。　悲曲：《吳越春秋》記：伯嚭逃吳，伍子胥請吳王用為大夫，有人問子胥：“何見而信嚭?”子胥說：“吾之怨與嚭同。子聞河上之歌乎?‘同病相憐，同憂相救。’”

〔90〕昭：顯出。

〔91〕斷金：削斷金屬。比喻堅不可摧的友誼。　湫溢：低矮狹窄。　刎頸：割斷脖子。比喻誓同生死的感情。　苫(shān)蓋：用茅草編成的屋頂。

〔92〕伍員：伍子胥。　濯溉：灌溉，引申為培植、培養。　宰嚭：即伯嚭，后官到太宰，故稱。最后他向吳王進讒，害死了伍員。

〔93〕張王：張耳。曾封常山王。　撫翼：庇護、掩護。　陳相：陳余，后來做了趙相。

〔94〕窮交：窮困中的結交，貧賤之交。

〔95〕馳鶩之俗：奔走的風氣。　澆薄之倫：輕薄之輩。

〔96〕操：掌握。　權衡：秤錘、秤桿。　秉：持，拿。　纖行：纖細的絲棉。

〔97〕揣：揣摩。　屬：屬放。　屬纊，就是拿著一些輕細的絲綿去測試、檢查臨死的人鼻息有無或強弱。

〔98〕顏、冉：顏回、冉求。二人均為孔子的弟子。

〔99〕曾、史：曾參、史魚。曾參，孔子弟子，事親至孝。史魚，春秋時衛國大夫，為臣耿直。　蘭薰雪白：似蘭之香，同雪之白。此處稱道曾、史的高尚品德。

〔100〕舒、向：漢代大臣董仲舒、劉向。　金玉：比喻文章的精萃珍貴。　淵海：形容學識的淵博浩瀚。

〔101〕卿、云：漢代司馬相如，字長卿;揚雄，字子云。　黼黻：古代禮服和官服上所繡的花紋。此處用喻辭藻華美。　河漢：銀河，比喻言辭的卓特不凡。

〔102〕游塵：浮動的塵埃。指視上述人物至無關輕重。　土埂：泥塑的偶像，指將上述人物視同無用之輩。

〔103〕半菽：半顆豆子。一毛：一根毫毛。　極微屑之物。

〔104〕錙銖：古代重量單位。二十四銖為一兩。六銖為一錙重。比喻分量極輕。　飄撤：輕飄。

〔105〕共工：堯時的兇橫奸惡之臣。　搜慝：隱藏罪惡。

〔106〕兜：堯時的奸惡之臣。　掩義：掩蓋道義。

〔107〕南荊：楚國。　跋扈：專橫。此句是指傳說中戰國時期，縱橫天下的楚國大盜莊蹻。

〔108〕東陵：齊地。　猾：暴亂。此句是說，戰國時齊魯之間的大盜跖。

〔109〕匍匐：伏地而行。　逶迤：斜行。　折枝：即折肢，現今的按摩肢體。　舐痔：以舌舔人的痔瘡。事在《莊子》：“秦王有病召醫，破痛潰痤者，得車一乘;舐痔者，得車五乘。”意指趨炎慕勢的丑態。

〔110〕金膏：黃金的精華。　翠羽：翠鳥的羽毛。　將其意：表明自己的心意、敬意。

〔111〕脂韋：凝油和柔軟的皮革。引申為圓滑阿諛。　理辟：諂媚逢迎。　導其誠：表白自己的誠心。

〔112〕輪蓋：車輪、車蓋。借代指車輛。　夷、惠：伯夷、柳下惠，均為先秦高士。

〔113〕苞苴：裹魚肉的草包。借代為行賄，收買，打通關節。　張、霍：張安世、霍光，均為漢代大臣。

〔114〕毫芒：毫毛、麥芒。比喻微細。

〔115〕量交：衡量輕重得失后的交往。

〔116〕賈鬻：買賣。

〔117〕桓譚：漢代學者。但他并未作過這一比喻，作者記憶有誤。作此比喻的是戰國人譚拾子。《戰國策》：“譚拾子曰：‘富貴則就之，貧賤則去之，請以市喻……’”　阛(huán)阓(huei)：市集。

〔118〕林回：殷之逃民。　醴：美酒。

〔119〕榮：興旺。　悴：衰敗。　約：緊縮。　泰：寬舒。

〔120〕張、陳：張耳、陳余。兩人始為刎頸之交，張耳有恩于陳余。后陳余背義，張耳也降漢。終與韓信一起，破趙殺陳余。　蕭、朱：漢代的蕭育、朱博。蕭、朱原為好友，后來朱博先登相位，而蕭育位到九卿，怨嫌朱博不曾力薦他，二人因此有了矛盾。

〔121〕翟公：漢代人。《史記·鄭當時傳》：“始翟公為廷尉，賓客滿門。及廢，門外可設雀羅。翟公復為廷尉，賓客欲往，翟公乃大署其門曰：‘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富一貴，乃知交態;一貴一賤，交情乃見。’”　規規然：呆板的樣子。　勒：題寫、題刻。　箴：告誡，警示。

〔122〕釁：瑕疵，毛病。

〔123〕殄：毀壞。

〔124〕攜：分裂。　讎：仇恨。　訟：爭執。

〔125〕饕餮(tāo　tiè)：古代傳說中的動物，食量甚大。此處指貧利無厭之輩。　貞介：忠誠正直。

〔126〕梗：弊痛、災害。　速：招致。　尤：過錯。　王丹：后漢人。《后漢書·王丹傳》：“其子有同門生喪親，家在中山，白丹欲奔慰。結侶將行，丹怒而撻之。令寄縑以祠焉。”　槚(jiǎ)楚：又作“夏楚”，兩種植物，古代用作撲撻犯禮者的棍杖。

〔127〕昌言：直言、明告。　示絕：表示絕交。

〔128〕有旨：有深長的意味。

〔129〕任昉：字彥升。樂安博昌(今山東壽光)人，梁著名作家，文藝理論家。著有《文章緣起》等。　髦杰：英銳杰出之士。

〔130〕綰(wǎn)：系掛。　銀黃：銀印，黃綬(系印的絲帶)，高級官員的佩物、標志。　夙：早。　民譽：人們的夸贊。

〔131〕遒文：奔放的文筆。　麗藻：華麗的詞藻。　方架：并駕齊馭。　曹、王：曹植、王粲，都是三國魏的著名詩人。

〔132〕英：卓立不倚。　俊邁：超逸。　聯橫：并列，平行。　許、郭：許劭、郭泰，二人均為東漢名士。

〔133〕田文：即孟嘗君，善養士的戰國“四大公子”之一。禮賢下士，家有食客三千。

〔134〕鄭莊：即西漢鄭當時，字莊。也以好客舉賢而聞名朝野。

〔135〕盱橫：舉眉揚目，感奮驚視的樣子。　扼腕：握持手腕，激揚振奮的樣子。　抵掌：拍手，鼓掌。

〔136〕雌黃：古用黃紙寫字，寫錯則用一種礦質顏料涂抹，以改正錯字，后來引申為論定人物。　朱紫：正色，雜色，比喻人品的清濁高下。　月旦：東漢名士許劭與弟許靖常在每月初一品評鄉里人物，因而后人就以“月旦”一詞代指品評人物。

〔137〕輻輳：車輪的車條都集中于車軸。比喻人眾聚集于一處。　云合：如云聚合，也形容人物集聚。

〔138〕擊：車軸頭相互碰擊。　輜、：都是有帷蓋的車輛。　恒滿：常滿。

〔139〕閥國：房屋門限。　闕里：乃孔子故鄉，在山樂曲阜。

〔140〕隩隅：房屋角落。　龍門：地名：是黃河流經山西、陜西峽谷里的險峻之處。傳說魚若能躍上這龍門，便可成龍。引申為人被舉薦而成名成功。

〔141〕顧眄：轉眼看。　倍價：《戰國策》載：“有欲賣駿馬者，三旦立市，人莫與言。后因伯樂還而視之去而顧之。一旦而馬價十倍。”

〔142〕剪拂：修剪、拂拭。　長鳴：《戰國策》載：有千里馬拉鹽車上太行，中坂迂延，負轅不能止。“伯樂遭之，下車攀而哭之，解衣以冪之。驥于是俛而嘖，仰而鳴，聲達天下。”此贊知遇之力。

〔143〕彯組：飄揚印綬。　摩肩：肩膀挨擦著肩膀。

〔144〕趨赴：奔赴。　丹墀：宮殿前的石階，用丹色涂墁，故名。　疊印：腳印上又踏上腳印。同上句都是形容為官者的眾多。

〔145〕締：結。　恩狎：恩愛親密。　綢繆：親密纏綿。

〔146〕想：企望。　惠、莊：惠施、莊周，戰國時人。有道義之友，又是畏友，諍友。《淮南子》：“惠施死而莊子寢說，言世莫可為語也。”　清塵：清雅的風致。

〔147〕庶：希冀。　羊、左：羊角哀、左伯桃：春秋時人，有生死之交。《烈士傳》：“羊角哀、左伯桃為死友。楚王賢，往尋之，道遇雨雪，計不俱全。(左)乃并衣糧與角哀，入樹中死。”　徽烈：美好的業績。

〔148〕東粵：即“東越”。約在今浙江和福建的部分地區。　任昉死于新安(郡治在淳安縣西)太守任上。　洛浦：指江浦，在長江邊上。西晉滅亡，洛陽淪陷，東晉遷都建業(今江蘇南京)，以后南朝人就把建康視作洛陽，也把長江視作洛水，任昉的遺體歸葬于長江邊上。

〔149〕帳：靈堂中所設的帳幔。　漬酒之彥：借引以只雞絮酒去吊唁黃瓊的名士徐穉。《后漢書·徐穉傳》：“穉嘗為太尉黃瓊所辟，不就。及瓊死歸葬，穉乃負糧徒步到江夏赴之，設雞酒薄祭，哭畢而去，不告姓名。”

〔150〕宿草：隔年未死的草。　動輪之賓：坐車的客人。借引素車白馬故吊唁張劭的故人范式。見《后漢書·獨行傳》。

〔151〕藐爾：弱小無助的樣子。　諸孤：(指任昉的)幾個孤兒。　流離：流浪。　大海之南：泛指南方海邊。　寄命：托身。　嶂癘之地：泛指流行惡性傳染病的地區。　嶂癘，同“癉癘”，多見于南方地區的傳染病。

〔152〕把臂：握住手臂。　蘭：古人取金兼蘭芳之性，用以比喻友情深厚。

〔153〕羊舌：復姓，姓羊舌，名，字叔向，春秋時晉國大夫。　下泣：哭泣。

〔154〕郈成：姓郈，名瘠，謚成子，春秋魯國大夫。　分宅：分出房子。《孔叢子》載：郈成子與衛右宰轂臣是友人。后轂臣遭亂而死，郈成子便把他的妻子接來，分出房子給他們住。

〔155〕險巇：險惡。

〔156〕太行、孟門：都是著名的高山。　嶄絕：險峻至極，幾無路可上。　疾：憎惡，痛恨。

〔157〕耿介：鯁直。

〔158〕裂裳裹足：墨子奔去止楚攻宋時，急于趕路，腳走破了，就撕下衣裳，把腳裹起再走。　棄絕：決絕。　長鶩：永遠走開。

〔159〕皦皦然：浩白的樣子。　雰濁：濁氣。雰，同氛。

【賞　析】

中國的交友史，也可視為“政治史”;而中國的政治史，則誠如李敖所言：“很少正常的你儂我依，而是大量的你殺我砍地下毒藥。”因此，劉峻的《廣絕交論》的生命，將同政治史生命一同完結。

《廣絕交論》是一篇駢體文，我們驚訝它達到了駢文所能達到的容量與質量;我們更驚訝它甚至還有所超過，這當然是那些整齊的句式，對仗的修辭，豐富的用典以及抑揚頓挫鏗鏘有力的音節發揮了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