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趙翼·偶得》原文賞析
文人逞才氣,往往好論兵。及夫事權屬,鮮見成功名。古來稱儒將,惟有一孔明。寥寥千載后,虞雍王文成。此外白面徒,漫詡韜略精。河橋二十萬,惜哉陸士衡。深源令仆材,聲名喪北征。房琯陳陶斜,車戰旋摧崩。忠如張魏國,五路敗富平。由來非所習,奴織婢學耕。如何紙上談,輒欲見施行?君看云臺上,何曾有書生?
《文人逞才氣》是《偶得十一首》中的一首,詩人以史學家的眼光,歷舉大量史實,論述了知識分子脫離實際而好夸夸其談,結果必然失敗的道理。這似乎是一篇以精警的詩句形式寫成的議論文,正反論據充分,邏輯性強,具有極強的說服力。“文人逞才氣,往往好論兵。及夫事權屬,鮮見成功名。”一開頭詩人直截了當提出了自己的看法:知識分子喜歡炫耀自己的才氣,常常愛吹噓,喜愛談論軍事,好像自己非常精通軍事知識,是一個了不起的軍事指揮家似的。可是一旦真的掌握了兵權,卻很少能夠建立功業留下英名的。這可視作“論點”。一個“逞”字一個“好”(hao)字,就把文人的最大弱點暴露出來了,逞能,逞強,逞才氣往往過高地估計了自己;“好論兵”也只是空口說說而已,或紙上談兵罷了。“及夫”,等到;“事權屬”,掌握了權力所屬的范圍,即掌管了軍權;鮮見,少見。這四句詩奠定了全詩的基調,充滿了不可動搖其觀點的氣概。
接著,詩人先從正面論述歷來文人出身的將領不多:“古來稱儒將,惟有一孔明。寥寥千載后,虞雍王文成。”自古以來真正稱得上文人出身的將領,只有一個諸葛亮(字孔明)。孔明是三國時期杰出的政治家、軍事家,他不僅提出了取荊州建立根據地聯吳抗曹的隆中對策,而且舌戰群儒,草船借箭,協助周瑜,火燒赤壁,大破曹軍,建立了卓著的戰功。可是歷史上“惟有一孔明”,只有一個諸葛亮,作者感慨不已。從歷史上來考察,真正稱得上理論聯系實際的“儒將”僅孔明一人而已,實在是鳳毛麟角,世屬罕見。從三國到宋明,漫長的一千多年歷史長河中,寥寥無幾,只有虞雍王文成尚可稱為儒將。虞雍即虞允文,字彬甫,南宋高宗時以中書舍人參謀軍事,在采石磯督戰,大破金兵。孝宗時封雍國公。王文成,即王守仁,字伯安,明朝著名理學家,曾平定寧王宸濠的叛亂。官至南京兵部尚書,卒謚文成。虞允文、王守仁,一個宋代一個明朝,一個中書舍人一個理學家,他們指揮打仗,建立過功名。可是這是自孔明之后“寥寥千載”才有這么一二人,而且他們與孔明相比,又差得太遠了。“寥寥”,極為稀少。可見從歷史上來看,稱得上儒將的太少了。
“此外白面徒,漫詡韜略精。”詩人似乎對白面書生頗多鄙視,他認為除了上面提到的三人以外的白面之徒,不要自夸自己如何精通用兵的謀略了。“漫詡 (xu)”,不要自夸吹噓:“韜 (tao) 略”,用兵的謀略,《六韜》是古代的兵書。從這兩句以下,作者一口氣歷舉了四個紙上談兵臨陣敗北的文才例子,從反面論述了自己的觀點。“河橋二十萬,惜哉陸士衡。”西晉文學家陸機(字士衡),在成都王司馬穎討長沙王司乂 (yi) 時,作為后將軍河北大都督,統軍二十萬,列隊自朝歌至河橋 (在今河南孟津縣西,晉杜預所筑)。等到雙方交戰時,陸機大敗。一個“惜哉”,表達了作者對陸士衡的惋惜,更有諷刺意義在,浩浩蕩蕩二十萬大軍,臨戰不堪一擊,你陸士衡怎么指揮的?你這不是紙上談兵么? “深源令仆材,聲名喪北征。”殷浩,字深源,東晉穆帝永和年間任揚州刺史,年輕時有美名,后統軍北伐,在許昌附近為前秦所敗; 次年在安徽蒙縣北面山桑一帶遭姚襄伏擊,又大敗。令仆,指中書令尚書令,仆射,相當于宰相的高職。詩人說,像殷浩這樣具有宰相天才的人,竟然失敗在北伐之中。一個“喪”字,把只有書本知識(令仆材) 而缺乏實際指揮才能的文才喪失聲名的狼狽相寫得淋漓盡致。“房琯陳陶斜,車戰旋摧崩。”房琯,字次律,天寶之亂,隨玄宗赴蜀,肅宗立,參決機要,自請將兵討伐安史,至陳陶斜 (在今陜西咸陽東)遇敵,他使用春秋戰法,列車為營,馬步兵夾之。敵方縱火焚車,房琯大敗,死者四萬人。看來他也只是一個口頭空談家。一到實際戰場,就“車戰旋摧崩”,馬上遭到慘敗。“忠如張魏國,五路敗富平。”宋徽宗時的進士張浚,字德遠,在高宗時力主抗金,曾率領劉錫、孫渥、劉琦、趙哲、吳玠五路之兵以抗金兀術,結果在富平(今陜西省)一帶戰敗。孝宗時封魏國公。忠心耿耿的張浚,自請兵抗金,可是他同樣理論不切實際,最終敗北。趙翼是史學家,對史實了如指掌,因此,歷舉史實如數家珍,鋪排張厲,氣勢不凡,具有說服力。一正一反,論據充分,邏輯嚴密,有力地說明了迂腐論兵不切實際的文人無不失敗的道理。
詩人寫到此意猶未盡,還要進一步找一找他們失敗的原因: “由來非所習,奴織婢學耕。”原來軍事指揮是他們所不熟悉(非所習) 的,正像女去耕田男去織布一樣,是脫離實際的。《南史·沈慶之傳》說: “為國譬如家,耕當問奴,織當問婢。” 而現在卻顛倒了,“奴織婢學耕”那當然要失敗了,一個形象的比喻,點明了文人不切實際的后果必然要失敗的道理。他們只是紙上談兵,哪里就想到馬上付之實施呢?“如何紙上談,輒欲見施行?”作者是加以鞭笞的。正因為書生只會紙上談兵,并不想實行,所以 “君看云臺上,何曾有書生?”云臺,漢時臺名,在洛陽宮中。漢明帝追念東漢初年功臣,乃畫鄧禹、鄧戒、吳漢等三十二人將領于云臺,可是其中沒有一個書生出身的功臣。這就更說明了“文人逞才氣,往往好論兵。及夫事權屬,鮮見成功名”。
這首詩議論精辟,論述深透,結構嚴謹,有獨特見解。正如袁枚所說:甌北這些詩,“穿天心入月脅,說理愈精,英光愈進露,真足為天地間另辟一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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