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吳斌·量田謠》原文賞析
朝量水田雪,暮量山田月。青山白水人如云,朝暮量田幾時歇?尺田寸地須盡量,絲毫增入毋留藏。時旸時雨欣時康,我民欲報心未央,年年增賦輸太倉。安得長風天外起,吹倒昆侖填海水,更出桑田千萬里。
元末農民起義摧毀了蒙古貴族的統治,同時也摧毀了元朝土地戶籍的文書和制度。朱元璋建立明朝之后,為了給征調賦稅提供依據,于是重新丈量土地。洪武元年(1368)便派人往浙西“核實田畝”,不過大規模的土地丈量是洪武二十年(1387),各州縣按“隨糧定區”的原則,以稅萬石為編造單位,稱一區。每區設糧長,然后會集里甲居民,丈量每塊土地,繪成簡圖,“狀如魚鱗,號‘魚鱗圖冊’”,冊上還注明田畝方圓,四周界至,土地沃瘠,戶主姓名。其他如墳地、下濕、沙鹵等等,也都要一一登記在冊。這對于清理隱匿土地,增加賦稅是起了一定的作用。但因各州縣的糧長,是“以田多者為之”,這些人也就是當地的豪富,他們不遺余力地丈量百姓的一點一滴的土地,眼前可以邀功,將來還好利用手中的特權,勾結官吏、里長,將自己應交的賦稅轉嫁到小農的土地上去,其結果受害的仍然是貧苦農民。以上就是“量田”的背景。
詩開門見山,直寫量田的情況,“朝量”、“暮量”,從早到晚整天地丈量;“水田”、“山田”,是田皆量;因此那場面也就頗為壯觀——“青山白水人如云”,放眼望去,山山水水,處處人群浮動。人是如此之多,時間抓得如此之緊,但詩人依然提出“幾時歇”的問題,這是因為“尺田寸地須盡量”,“量”到這種地步,其工程之浩繁自是不言而喻的了。那么,又為什么要“量”得如此之細呢?“絲毫增入毋留藏”就是對這一問題的回答。以上六句重復出現的字特多,朝、暮、山、水四字各用兩次,量、田二字,各出現四次,這不僅強調了要表現的內容,而且讀起來回環往復很有民謠的風味。有的詞句,如“水田雪”(雪,白的意思),“山田月”,“清山白水人如云”的描繪,還很注意色彩與畫面的效果。然而,細細咀嚼,如此人山人海,曠日持久,只為了“絲毫增入”,是不是也有幾分嘲謔呢?有與沒有,這里似乎還不甚明朗,那就不妨再讀下去。“時旸”三句,須連系上文來理解,“時旸(晴天)時雨”,也就是風調雨順的意思;現在“尺田寸地”一一在冊,又有天時之助,這都是皇恩浩蕩、時世升平的征象,所以我們百姓欣喜欲報的心愿真是難盡啊!怎么辦呢?只有年年往京城的大谷倉里多送些糧食。量田是為了“增賦”,風調雨順,五谷豐登,更是“增賦”的有利之機,至于百姓呢?不用說還是兩手空空。這就是唐代詩人邵謁講的:“天地莫施恩,施恩強者得。”(《歲豐》)只不過吳斌采用了反話正說,用頌詩一般的語言,一本正經地道出了封建統治者盤剝搜刮的罪惡與邪念,意已道出,詩似乎也可以結束了,然而沒有,這正是詩的高明之處,因為“豺狼死而猶餓,牛腹尸而不盈”(柳宗元《哀溺文》)。盡管“尺田寸地”,“年年增賦”,但是貪得無厭、欲壑難填是他們的本質,要是能得到“長風天外起,吹倒昆侖填海水,更出桑田千萬里”,豈不是賦稅大增、太倉溢滿了嗎!“最杰出的藝術本領是想象”(黑格爾語)。這個結尾不是“添足”,恰是“點睛”,它以奇特的想象把那種“無中覓有”的貪婪的靈魂點活了,使題材與詩意在這里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深化,不能不說是一個巧妙而成功的結尾。
若以表現的難易而論,“量田”一事,寫成敘述或敘議結合的文字也許更方便些,但是吳斌不僅把它寫成了詩,而且寫得頗有意趣,頗有深度,它的成功在于:首先,詩人舍去這一事件復雜的前因、后果,以及具體瑣碎的程序,而以深邃的眼光、藝術的手法去捕捉和再現“量”的景象,“量”的程度,“量”的意圖,這樣便能寫得場景生動,形象鮮明,事意結合;其次,詩人在表現這些內容時,筆墨靈活,富于變化,白描、夸張、實錄、想象、曲筆、反語,交替使用,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冷嘲熱諷,入木三分。當然,活潑自由的歌謠形式,亦有助于這種風調的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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