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李賀
合浦無明珠, 龍洲無木奴。
足知造化力, 不給使君須。
越婦未織作, 吳蠶始蠕蠕。
縣官騎馬來, 獰色虬紫須。
懷中一方板, 板上數行書。
“不因使君怒, 焉得詣爾廬?”
越婦拜縣官: “桑芽今尚小,
會待春日宴, 絲車方擲掉。”
越婦通言語, 小姑具黃粱。
縣官踏飧去, 簿吏復登堂。
〔合浦〕今廣西合浦縣,古代盛產珍珠。東漢時合浦太守貪得無厭,命人大肆開采,使珠貝遷徙,百姓無珠可采。〔龍洲〕在今湖南漢壽縣,盛產古代被稱為“千頭木奴”的柑桔。〔詣(yi〕到。〔擲掉〕拋擲織布梭。〔飧(sun)〕晚飯。〔簿吏〕管理稅收的小官。
唐代的統治者對農民的橫征暴斂是相當殘酷的,史籍和文學作品里有大量的記載和反映。李賀生活于社會的底層,了解人民的生活,同情人民的遭遇,所以他不只抒寫個人的情懷,也真實地反映人民的生活,辛辣地諷刺那些不顧人民死活的貪官污吏。比如當時普遍存在的“蠶事方興,已輸縑稅;農功未艾,遽斂谷租”(陸贄語)的現象,詩人就作了真實而深刻的反映。
作者從引用典故進行議論入手。統治者如果過于貪婪,竭澤而漁,殺雞取卵,那么連合浦也會不產珍珠,龍洲也會沒有柑桔。要知道大自然的創造化育之力再大,也難填使君的無底無邊的欲壑。這里不僅表達了作者的憤慨之情,更重要地是指出了過分的索取必然導致自然資源的枯竭,給百姓帶來災難,后果是不堪設想的。作者的目的當然不在于講出這個道理,而在于以此為喻引出一個殘酷的勒索的事實。吳越一帶,在婦女們還沒有開始織作,幼蠶剛剛開始蠕動的時候,縣官就騎著馬來到了。他猙獰的面目,再配上那蜷曲的紫色胡須,叫人心悸。一“未”一“始”,足見時間之早,“騎馬”和“獰色”足見詩人憎惡之情。他從懷里掏出一塊方板,板上寫著幾行字,說:“不是因為使君發怒,我怎么能到你們家來?”板上所寫為何?百姓哪里知道!說因使君發火才來,是真是假?是狐假虎威?是推托責任?還是想取得百姓諒解? 恐怕都有。一句話足見其兇狠、狡詐和奸猾。縣官并沒有說明來此何干,越婦就知道他來的目的,可見此事已非一次,人民的苦難已非一日。面對縣官的催逼,越婦只能做毫無意義的可憐的訴說和請求,縣官對此十分明白,卻不會給越婦以絲毫的憐憫。請看在越婦陪話、小姑準備了晚飯招待縣官的時候,縣官狼吞虎咽大吃了一頓,揚長而去。詩人以人物的具體行動進一步表現了人民所受的苦難和統治者對人民的欺凌。更具有深刻的暴露意義的是,縣官剛走,簿吏又找上門來。簿吏到來就不必再作交待了,詩人已明確告訴我們,人民就這樣受著輪番交替的盤剝,災難將是沒有盡頭的,統治者對人民的壓榨無疑也會延續下去,因為這是社會所決定的。作者的諷刺目標很明顯地不僅在下層的官吏,正象古人所說的,這首詩是“陳民困以刺貪吏,陳貪吏以諷朝廷舉措之失也”(陳沆《詩比興箋》)。
這是一首可以和杜甫的“三吏”、“三別”,白居易的《賣炭翁》、《觀刈麥》等許多著名篇章媲美的現實主義敘事詩。它一反李賀大部分詩作幻怪詭譎的風格,而以極其平直質樸的語言進行敘事和議論,而塑造形象則更為突出。如寫縣官怎樣到來,以及寫他的肖像、語言、行動,都抓住了突出的特點,雖都是粗疏勾勒,卻表現了貪官污吏的典型性格,給人以很深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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