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慶賞元宵,梅花放,雪白兒嬌,奴身最怕春呀春呀春來到。
二月里,雙燕飛來杏花開,我好傷悲,百花撩亂,愁呀愁呀愁心碎。
三月里,日暖風和桃花放,柳色清波,教人好不真呀真呀真難過。
四月里,罌粟花開,蝴蝶兒對對飛來,蟲兒尚且成呀成呀成雙對。
五月里,慶賞端陽鬧龍舟,暗轉悲傷,癡心妄想冤呀冤呀冤家樣。
六月里,避暑涼亭,并蒂蓮開滿池林,教人怎不將呀將呀將他恨?
七月里,七巧穿針望銀河,遙望雙星天仙,尚且風呀風呀風流興。
八月里,慶賞中秋桂花香,明月悠悠,誰人共飲團呀團呀團圓酒?
九月里,秋盡冬交黃菊殘,景物蕭條,肝腸哭斷誰呀誰呀誰知道?
十月里,日影如梭芙蓉放,仿佛如奴,花前恨殺郎呀郎呀郎相負。
十一月里,風透紗窗登樓望,隔斷蘆花,傷心淚濕鮫呀鮫呀鮫綃帕。
十二月里,大雪滿空臘梅開,天竺耀紅,孤幃獨枕紅呀紅呀紅爐烘。
——清·無名氏輯《時調小曲叢鈔·瀟湘浪調》
這是一組為負心郎而深感哀怨和憂愁、苦悶和悲傷的情歌。它采用十二月調的形式,既使其抒情更加纏綿悱惻,又增加了所抒感情的濃度和感染力。
“正月里”,梅花是報春花。它不畏嚴寒,迎著雪花開放。所謂“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俏也不爭春,只把春來報。”(毛澤東:《卜算子·詠梅》)春天萬物蘇醒,本是最令人心曠神怡的美好季節。然而詩人卻把自己看作如同“梅花放,雪白兒嬌”一樣,感嘆“奴身最怕春呀春呀春來到。”因為春天一到,容易引起思春之情。梅花又要凋謝了,這里詩人以梅花自喻,既形象地表現了她那高潔、可愛的品格,又恰到好處地寄托了她那既思春而又怕思春的感情。
“二月里”,杏花開放,像迎接“雙燕飛來”。燕子尚且能成雙配對,而人卻不能與情郎團聚,觸景生情,這就不能不使“我好傷悲”。為思念情人,心里如“百花撩亂,愁呀愁呀愁心碎”。
“三月里”,桃紅柳綠,是春景的典型代表。如唐代王維的《田園樂》之六寫道:“桃紅復含宿雨,柳綠更帶春煙。”(見《王右丞集》十四)以桃花盛開為比,贊美男女及時嫁娶,這是我國民間的傳統習俗。《詩·周南·桃夭》可以為證。所以這里詩人面對盛開的桃花,就很自然地聯想到自己的情郎不在身邊,而感到“真難過”。
“四月里”,罌(ying嬰)粟花開,可供觀賞,果實球形,未成熟時破皮取汁,可制鴉片,果殼可入藥。這里以“罌粟花開”,引得“蝴蝶兒對對飛來”,使詩人不禁引起感慨:像蝴蝶這類“蟲兒尚且成雙對”,為什么人間的夫婦卻要飽受離別之苦,而不能團圓呢?
“五月里”,不再以自然景色為比興,而是寫我國民間以農歷五月初五為端陽節,在這個節日里,青年們以劃龍舟(船飾龍形,故稱)競渡,來表示對我國偉大詩人屈原于這一天投江自沉的悼念。(見南朝梁宗檁《荊楚歲時記》、宋陳元靚《歲時廣記》卷21《競龍舟》)這首民歌作者的情郎大概也是劃龍舟的好手,因此當她看到劃龍舟的盛況,就不免“暗轉悲傷”,想起她的情郎——“冤家樣”。
“六月里”,由蓮花尚且能并蒂成雙成對,聯想到情郎卻不能與她團圓,這怎么能不令人感到惱恨呢?這是因愛極而不可得所產生的恨。并蒂蓮,又稱“并頭蓮”。陳淏子《花鏡》卷五:“(并頭蓮)紅白俱有,一干兩花。”因用以比喻好夫妻。
“七月里”,“七巧穿針望銀河”,據南朝梁宗懔《荊楚歲時記》:“七月七日為牽牛織女聚會之夜。是夕,人家婦女結彩縷,穿七孔針,或以金銀輸石為針,陳瓜果于庭中以乞巧。有喜子網于瓜上,則以為符應。”明劉侗、于奕正《帝京景物略》卷二云:“七月七日之午丟巧針,婦女曝盎水日中,頃之,水膜生面,繡針投之則浮。則看水底針影,有成云物花頭鳥獸影者,有成鞋及剪刀水茄影者,謂之乞得巧。”銀河,為天上的星河。 “雙星天仙”,即指牛郎、織女星。唐韓鄂《歲華紀麗》卷三引《風俗通》云:“織女七夕當渡河,使鵲為橋。”舊時我國民間婦女穿針、設瓜果以迎之。這里民歌作者是以天上的牛郎、織女尚且有一年一度的團聚,來襯托自己的夫婦離別之苦。
“八月里”,陰歷八月十五日在秋季的正中,故稱“中秋”。八月中秋月正圓,我國民間有中秋賞月、飲團圓酒的風俗。這里民歌作者是以“誰人共飲團呀團呀團圓酒,”來寄托她與情郎不得團圓的痛苦心情。
“九月里”,黃菊凋零,景物蕭條,更增加了詩人對哭斷肝腸也無人知曉的感傷心理。
“十月里”,詩人以芙蓉花自喻。芙蓉,這里是指木芙蓉,其花耐寒不落,故又名“拒霜”。宋蘇軾《和陳述古拒霜花》:“千株掃作一番黃,只有芙蓉獨自芳。”這樣美麗的花卻無人欣賞,這叫人怎能不“花前恨殺郎呀郎呀郎相負”呢?
“十一月里”,氣候漸冷,登樓眺望情郎歸來,情郎如同飄飛的蘆花不見影蹤,這使詩人的傷感情緒倍增,不禁淚水滾滾,以致連手帕都拭濕了。鮫(jiao交)綃(xao消),傳說中鮫人所織的綃。《述異記》卷上:“南海出鮫綃紗,泉室(指鮫人)潛織,一名龍紗。其價百余金,以為服,入水不濡。”后人常用泛指薄紗做的手帕。如陸游《釵頭鳳》詞: “春如歸,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
“十二月里”,“大雪滿空”的天氣雖然是嚴寒的,然而“臘梅開,天竺耀紅”的景色,卻是生機蓬勃,令人神往的。面對這般耀眼爭輝的自然美景,詩人卻無心盡情欣賞,而只能“孤幃獨枕紅呀紅呀紅爐烘”,備受孤獨凄涼之苦。
綜觀上述一至十二月的共同特點,皆是以自然景色來襯托詩人的閨怨之情;以自然景色的美好,來反襯夫婦離別的痛苦。這樣就更加顯得情郎的負心,是多么違反人類的自然本性,而詩人的閨怨之情,又是多么地合情合理。它不但合乎“以樂景寫哀,以哀景寫樂,一倍增其哀樂”(清·王夫之《姜齋詩話》卷上)的藝術原理,而且反映了民歌的本色。 “情真景真,從而形之詠之,其詞必工;如舍現在之情景,而別取目之所未嘗接,意之所不相關者,以為能脫本色,是相率而為偽也。”(清·歸莊《歸莊集》卷三《眉照上人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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