鸛雀樓西百尺檣2,汀洲云樹共茫茫。漢家蕭鼓空流水,魏國山河半夕陽。事去千年猶恨速,愁來一日即為長3。風煙并起思歸望4,遠目非春亦自傷。
余客游河中,覽古西城樓曰鸛雀,寄名也。志云:舊在城西河洲渚上,周宇文護造,歷宋至金明昌尚存。按此本戰(zhàn)國時魏地,北距汾陰漢武祠后土處,僅百余里。是詩頷聯用事真,親切有味也,讀書遠游,豈二事哉!
【校記】
1.邠,《全唐詩》一作“頒”。
2.西,《全唐詩》一作“南”。
3.為,《全唐詩》一作“知”。
4.煙,《全唐詩》一作“塵”;歸,《全唐詩》一作“鄉(xiāng)”。
【箋釋】
[崔邠] 《舊唐書》卷一五五《崔邠傳》:“崔邠,字處仁。清河武城人……邠少舉進士,又登賢良方正科。貞元中授渭南尉,遷拾遺補闕,常疏論裴延齡,為時所知,以兵部員外郎知制誥,至中書舍人。凡七年,又權知吏部選事,明年為禮部侍郎,轉吏部侍郎,賜以金紫,邠溫裕沉密,尤敦清儉,上亦器重之,裴垍將引為相,病難于承答,事竟寢。”鸛雀樓,唐代河中府的名勝。原在山西蒲州府西南(今永濟縣),前瞻中條山,下瞰大河。因常有鸛雀棲息,故名。后為河水沖沒。沈括《夢溪筆談》卷一五:“河中府鸛雀樓,三層,前瞻中條,下瞰大河。唐人留詩者甚多,唯李益、王之渙、暢諸(當)三篇能狀其景。”
[百尺檣] 指船。檣,船桅。王粲《從軍》詩:“拊襟倚舟檣。”《因話録》卷六:“洪州優(yōu)胡曹贊者,長近八尺,知書而多慧。凡諸諧戲,曲盡其能,又善為水嬉,百尺檣上不解衣,投身而下,正坐水面,若在茵席。”
[汀洲] 水中小洲。《楚辭·九歌·湘夫人》:“搴汀洲兮杜若,將以遺兮遠者。”杜甫《早發(fā)射洪縣南途中作》:“汀洲稍疎散,風景開怏悒。”
[漢家蕭鼓] 蕭鼓,禮樂之器。王維《征西》:“旌旄轉衰木,蕭鼓上寒原。”《漢書》卷六《武帝紀》:“(元鼎)四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行自夏陽,東幸汾陰。十一月甲子,立后土祠于汾陰脽上。”“(初元四年)三月行幸河東,祠后土,赦汾陰徒,賜民爵一級,女子百戶、牛酒,鰥寡高年帛,行所過,無出租賦。”又同書卷二五上《郊祀志》:“其夏六月汾陰巫錦,為民祠魏脽后土營旁。”顏師古注:“汾脽,本魏地之境,故曰魏脽也。營,謂祠之兆域也。”
[魏國山河] 鸛雀樓在山西蒲城,地方舊屬戰(zhàn)國時期之魏國,故有此稱。《通典》卷一七九“河東郡”:“蒲州,今理河東郡。唐虞所都蒲坂也。春秋時,地屬魏,及晉獻公滅魏,以其地封大夫畢萬。畢萬之后十代,至文侯,列為諸侯,與韓、趙三分晉地,屬魏。至惠王以安邑近秦,乃徙都大梁。秦兼天下,置河東郡,歷兩漢不改,魏晉亦然。后魏亦為河東郡,兼置雍州,及屬秦州。后周改為蒲州,亦兼置河東郡。隋初郡廢,煬帝初,州廢,復置河東郡。大唐初,為蒲州。開元九年五月,置中都,改為河中府,尋罷,仍舊。或為蒲州,或為河東郡。”《元和郡縣圖志》卷一二“河中府寶鼎縣”:“本漢汾陰縣地,屬河東郡。劉元海時廢汾陰縣入蒲坂縣。后魏孝文帝復置汾陰縣,開元十一年,改為寶鼎縣。黃河,在縣北十一里……汾水,北去縣二十五里。后土祠,在縣西北一十一里。”
【輯評】
《夢溪筆談·藝文二》:河中府鸛雀樓,三層。前瞻中條,下瞰大河。唐人留詩者甚多,唯李益、王之渙、暢諸(當)三篇能狀其景。
《唐詩鼓吹評注》卷四:此因登樓而有感也。首言鸛雀樓西,帆檣矗立,汀洲云樹,共茫茫而遠焉。昔漢武幸河東而作簫鼓鳴歌,今者惟余流水,而魏國山河之美亦歸別主,空對斜陽而已。因思漢魏之事業(yè)已去,千年之下猶恨享國之促;懷古之愁一來,雖一日之近亦見其為甚長,蓋愁非一日之可比也。是以自此樓而望風煙之色,感懷鄉(xiāng)之思,目窮千里,不因春色而亦自悲傷矣。
《唐詩鏡》卷三三:淺通。
《刪補唐詩選脈淺釋會通評林·中唐七律下》:周敬曰:賦景新切,寓感弘深。陳仁錫曰:古峭多風。陳繼儒曰:登眺情景,口邊眼邊。周珽曰:首即登樓望中景,含意已遠。次致吊古之思。三見往事如昨,新愁無已。中唐妙句。結以遠目應起聯,見客情之并發(fā)非一也。“千年”、“一日”映帶“猶恨速”、“即為長”,“猶恨”二字含無限牢騷悒郁之意,似經鍛煉得,實無斧鑿痕。
《貫華堂選批唐才子詩》卷三:(前解)登樓對景,更不別睹,斗地出手便先寫一檣,下即急寫汀洲,又急寫云樹,并不問此檣屬何人,到何處,早已一片心魂彌梨麻啰,一遞一遞,竟自歸去也。固言當時何等漢魏,已剩流水夕陽,人生世間,大抵如斯,遲遲不歸,我為何事耶?(后解)此即趁勢轉筆,寫是日歸心刻不能待也。人見是春色,我見是風煙,即俗言不知天好天暗也。唐人思歸詩甚多,乃更無急于此者。
《養(yǎng)一齋詩話》卷九:沈存中云:“鸛雀樓前瞻中條山,下瞰大河,唐人留詩多矣,惟王之渙、暢當、李益三詩能狀其景。”按之渙“白日依山盡”一絕,市井兒童皆知誦之,而至今斬然如新。暢當詩“迥臨飛鳥上,高出世塵間。天勢圍平野,河流入斷山”,興之深遠,不逮之渙作,而體亦峻拔,可以相亞。若益詩云:“鸛雀樓西百尺檣,汀洲云樹共茫茫。漢家蕭鼓空流水,魏國山河半夕陽。事去千年猶恨速。愁來一日即為長。風煙并起思歸望,遠目非春亦自傷。”較之吳融《鸛雀樓》詩“鳥在林梢腳底看,夕陽無際戍煙殘”諸句,稍有詩局。然前半平適落套,后半粗率任情,去王、暢二詩,終不可以道里計。存中并舉之,過矣。大抵益詩深于七絕,律體乃其所短,即《飲馬泉》一律,于麟、歸愚等皆選之,佳處安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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