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牧司勛字牧之,清秋一首杜秋詩。
前身應是梁江總,名總還曾字總持。
心鐵已從干鏌利,鬢絲休嘆雪霜垂。
漢江遠吊西江水,羊祜韋丹盡有碑。
自注: 時杜奉詔撰韋碑。
唐人常以行第相稱,杜牧行第十三,當時任司勛員外郎,所以,李商隱稱之為司勛杜十三員外。
宣宗大中三年,李商隱曾向當時同佐長安的杜牧書贈過兩首詩。這一首律詩盛贊杜牧的文才武略,對杜牧表示了由衷的關切和積極的勸勉。
首聯寫杜牧的官職、名、字和詩作。詩人用輕快跳脫的音調把這種敘述寫得很富有詩情。杜秋詩,指《杜秋娘》詩,杜牧作于文宗大和七年,是一首五十六韻的五言長古。詩的前半敘述杜秋娘淪落的悲慘遭際,后半因之而抒發自己對世事無常、士林升沉榮悴的感慨,所謂“女子固不定,士林亦難期”。這是杜牧精心刻意的作品,很能代表杜牧詩歌“刻意傷春復傷別” 的主調,也頗為商隱所稱賞和喜愛,所以拿來作舉。首聯統領全篇,第一句兩用牧字,第二句兩用秋字,以定全篇輕快流暢的格勢,而舉杜秋娘詩,又以定全篇盛贊、勸勉的主題。
頷聯 “前身應是梁江總,名總還曾字總持”,從名字比擬,稱頌杜牧的文才。江總是南朝梁、陳時宮體詩人。他姓江名總,字總持,與杜牧的名、字相似。程夢星云:“唐詩人多屬之于梁……杜工部亦有‘遠愧梁江總,還家尚頭黑’ 之句。”所以拿以比擬。李商隱說杜牧 “前身應是梁江總”,是稱贊其文才的超群和非凡。這二句意為: 你的前身應是梁代的江總吧,你們的名和字都那樣相似,不然,怎會有超群的文才,怎會寫出輝宏的詩章呢?
頸聯“心鐵已從干鏌利,鬢絲休嘆雪霜垂”,上句稱贊杜牧的雄才韜略,下句勸慰杜牧,不要為衰老而嗟嘆。心鐵,意猶胸中之甲兵,語出 《魏志·魏武紀注》: “忠能勤事,心如鐵石。”干鏌利,此用 《吳越春秋》 中干將鑄劍的故事。吳王闔閭命干將鑄名劍,三月不成。其妻莫耶曰:“夫神物之化,須人而成。”莫耶乃斷發剪爪投于爐中,遂以成劍。陽曰干將,陰曰莫耶,其鋒銳利無比。《莊子·新序》云:“仁人之兵,鋌則若莫邪之利刃,嬰之旨斷;銳則若莫邪之利鋒,當之者潰。杜牧剛直負氣,善論兵事,很有韜略。武宗朝,誅昆夷、鮮卑,平劉稹之戰中,杜牧上書獻策,曾受到宰相李德裕的贊許和采納。這里用干將、莫耶名劍之鋒利比喻杜牧對國事時局的籌策、韜略的正確,用之則所向披糜。鬢絲一句,由杜牧詩句“前年鬢生雪,今年須帶霜”化來。杜牧以有治國之才略自負,但卻一直屈居下位,故而常常抑郁不得志,慨嘆自己懷才不遇而將衰老。除《郡齋獨酌》云鬢須霜雪外,《題禪院》還說:“今日鬢絲禪榻畔,茶煙輕飏落花風。”商隱以積極的態度勸慰杜牧勿要嗟嘆。這二句意謂:你極富韜略,所獻籌策為國家采納,并取得所向披糜的成效,不要慨嘆自己潦倒不遇,而要看到自己對國家的貢獻。
尾聯二句敘述杜牧奉詔撰寫韋丹碑文事。《通鑒》 大中三年載:“正月,上與宰相論元和循吏孰為第一,周墀曰: ‘臣嘗守土江西,聞觀察使韋丹功德被于八州。沒四十年,老稚歌思,如丹尚存。’乙亥,詔史館修撰杜牧撰丹遺愛碑以紀之。”此聯所寫即為此事。漢江,用來借指杜牧。晉朝名將羊祜曾鎮守襄陽,死后襄陽人在觀山建立石碑紀念他。人們看到碑往往流淚。后來唐前期的襄陽太寧杜預因此為之取名墮洞碑。杜預杜牧姓氏相同,所以以杜預比杜牧,又因襄陽在漢江之濱,故以漢江借指杜牧。吊,指撰寫碑文吊唁、紀念。西江,即江西,因韋丹曾在此任觀察使,故以西江借指韋丹。兩句意謂: 杜牧文才超凡,奉詔撰寫的韋碑,必將如羊祜碑一樣流傳千古,不朽于世。詩前從名字比擬,后從姓比擬,始則由杜詩贊其文才,繼而贊其武略,最后,“總見文章必傳世”。至此,對杜牧的稱贊達到極致,詩亦隨即作結。詩人對杜牧的盛贊情真意切,實實在在,言之有“物”,絕無無聊文人虛妄浮夸之嫌,因而,勸勉也就格外有力。
詩人的政治遭遇遠比杜牧不幸得多,但卻能夠從積極的方面勸慰杜牧不要為年衰位卑而消極嗟嘆,勉勵他以自己的才能為國家效力,表現了詩人極為可貴的對朋友的真誠關切和關心國家大事的豁達襟懷。
這首詩用思極為精巧,第一句用兩 “牧”字,第二句用兩 “秋” 字,第四句用兩“總”字,第七句用兩“江” 字,五六兩句用 “鐵”和“干鏌”、“絲” 和“雪霜” 重疊,第八句又用兩人名字重疊,通篇只第三句一句單行,構思精巧而不纖弱,氣勢非常輕快疏展,音調非常諧適流暢。全詩極富杜牧的清暢的特色,又具有自己蘊藉的風格,調子既比較明快,又不失凝煉深沉豪邁之氣,個中旨趣全由詩的格調和情感而出。紀昀對義山詩多有微,對此詩卻尤為稱道:“自成別調,不可無一,不可有二。”亦可謂中肯之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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