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劇曲鑒賞辭典·明代劇曲·明代雜劇·沈自征《鞭歌妓》原文與翻譯、賞析
(孤) 先生,何不去干謁先輩,游大人以成名,亦無不可。暢好道晏平仲善與人交,久而敬之,今世里豈無其人也。(酸) 這一樁兒更好是難也。
【風人松】則與人交,蓋世將晏平夸,一句話教我死不著沙,早是我禰衡刺字滅,難投下。(孤)孟嘗門下三千客,珠履何多君一人?(酸)赤緊的趙州橋,孟嘗君賣酒沽茶。(孤)不說道開閣待士么? (酸)公孫弘將東閣門桯頂殺。(孤)更有個置驛邀賓也。(酸)鄭當時驛地里告消乏。大人,我歹煞波也是個圣賢,怎肯將眼光落在牛背上?如今人問他告借一個五銖錢,他把你頂皮兒量得緊緊的,沒頭發(fā)根坐位,他方才與你。你道是個五銖錢,他足稱勾有一斤重哩!那堆冬凌霜雪的鼻凹,好是難熬也。
【沉醉東風】不爭他初相見謙恭謹洽,假溫存滿面風華。但說道學生有、有一言,“求”字未出聲,嚇得他通體上寒毛乍。行路難,更難如八灘三峽。正是:飽諳世事慵開眼,會盡人情只點頭。看人情似垅外秋云陌上花,一納地裝聾做啞。
《鞭歌妓》 雜劇僅一折,內容全出虛構。主人公乃唐朝破落戶張建樹,綽號“張邋遢” 者,自稱 “幼喜文章,頗能辯論,說劍談兵,自許以功名顯,不事家人產業(yè),貧無自立,流落江湖,客隱于淮泗之間,每使酒罵座、人無近之者”。以此行狀,與作者沈自征對比,頗為相似,因而劇中張邋遢的種種行事實可視為作者的夫子自道。劇中安排這樣一個“細酸” (元明間對卑微寒酸的秀才的戲稱) 角色,卻得到禮部尚書裴寬的賞識。裴尚書在上任途中所乘的客船上,見到正在岸上踽踽獨行的張生 “衣衫襤褸,行貌奇?zhèn)ァ?而又自言自語,以為怪異,遂請上船敘話; 聞其談論慷慨,大是稱奇,始而待之以酒,繼而贈之以船——包括金帛數(shù)萬、奴婢數(shù)十。張生也不推辭,坦然受領。隨之賓主易位,即命侍妾們擺席動樂招待裴尚書,而那些嬌滴滴的侍妾哪里看得上張生這般窮酸餓醋的嘴臉,不僅不肯服從,反而對他調侃挖苦,百般輕慢。張生一氣之下令人用馬鞭子各責五十。對此,裴尚書非但恬不為怪,還欣賞他的 “調度有方”,視為 “天下奇士”,竟放心地告辭。而這時張生也表示 “從此逝矣”,拂袖而去。望著張生邋遢的背影,尚書大人欣慰而嘆: “此人日后功名不在老夫之下。” 作者通過編織這樣一個雜劇故事抒發(fā)了自己久埋心底的不凡氣慨,揚眉吐氣,張揚了一番。但是,就現(xiàn)實的坎坷遭遇而言,這只不過是一場黃粱美夢,或是阿Q式的精神勝利,除了自我欣賞,絲毫不具備現(xiàn)實的屬性。此選二曲,表現(xiàn)的是窮苦書生四告無門的艱難處境,憤世嫉俗之情溢于言表。
劇中,裴尚書 ( “孤” 扮) 勸張生不妨依當時習尚,請見大人物,以求提攜,張生乘勢大發(fā)牢騷,說這樣的事自己也做過,只是太難了。世人都夸晏子 (嬰) 善與人交,提此事真能把人氣死,即便我像禰衡那樣,幾經周折,幾乎將名刺上的字都磨掉了,也難投他的門下。尚書說,像孟嘗君那樣的豪門,食客三千,足登珠履的上等賓客多您一個也不算什么呀! 張生說,如今的孟嘗君已淪落到在趙州橋擺攤賣茶酒了,哪有閑錢再養(yǎng)什么食客啊。尚書又說,不是還有公孫弘那樣的官員,拿出自己的俸祿,開閣待客,以招攬賢士嗎? 張生回答,如今的公孫弘啊,早把他的東閣門關死嘍! 尚書說,還有大農令鄭當時那樣的人,在四郊開設驛站接待四方之士,您總可以去了吧? 張生答,如今的驛站都窮乏了,再也辦不起邀賓的盛會啦! 總之,前代禮賢下士的壯舉現(xiàn)在都沒人干了,讓我又去哪里尋出路呢?
進而,張生又道出自己的另一番苦衷。說他也曾向人乞貸,雖只借一個五銖錢,他已經將你盯得死死的,使你羞愧得無立錐之地; 一個銅板大的五銖錢他竟稱得比一斤還重,更擺出一幅冬冰秋霜的冷面孔,想想看,那該是多么難熬的情景啊! 這些人,初見他時倒也滿面春風,可一當跟他說 “學生有一言……”,那個 “求” 字還沒說出口,已經嚇得他連渾身的寒毛都支楞了起來。求告人真是難啊,難得有如過三峽八灘,險惡之極! 所以,我已將人情請托看得像遠天的浮云、陌上的野花,對它們一律采取熟視無睹、裝聾做啞的態(tài)度,再不屑去乞求、理睬。
這是一篇后世的《離騷》。其刻骨銘心、痛心疾首之狀溢于言表,沒有切身的感受是不能如此痛快淋漓、一瀉無遺的。更為難得的是其直抒胸臆,直白無痕,全用本色語,這不僅與其牢騷的宣洩相適應,與其對世態(tài)澆薄的嘻笑怒罵,口吻亦相一致,表現(xiàn)了作者高明的寫作技巧。這樣一來,劇中為世所不容的“窮酸餓醋” 也全然成了憤世嫉俗的正面形象。不是為作者代言,焉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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