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劇曲鑒賞辭典·明代劇曲·明代傳奇·許自昌《橘浦記·計賺》原文與翻譯、賞析
(末) 你這反面無情的賊,你這忘恩負義的賊。
【北刮地風】俺只道伊披鱗,只道伊被羽毛。恰原來面目依然,恁地的胸中懷劍刀藏笑。恁不記得白茫茫出沒波濤,不記得亂滾滾淚羅縹緲,不記得影煢煢似那失林窮鳥。折末也怎不做斷蓬做餓莩,區(qū)區(qū)賴誰再造。轉(zhuǎn)眼似國狗嗥,直忘情反面不相饒。
【北四門子】 (末)恁敢誣他做巨猾東陵盜,誣他做巨猾東陵盜,昧良心附勢豪。直覷那書生做腹背一毫毛,恁心腸怎染得般兒皂。明是當年狄爾巢,恨不遇盧獒,則俺是虬髯的后身吳鉤尚在腰。怎容伊妝喬弄喬,淳澆樸澆,把中山東郭顛共倒。
【北水仙子】 (末)料、料、料世喪道,那、那、那、那天理人心一旦拋。祗、祗、祗、祗背地里起波濤,怎、怎、怎、怎顯然訐告,把、把、把、把直不疑做盜跖嘲。便、便、便、便衣冠內(nèi)盡人面鴟鸮,總、總、總、總堯言禹步都屬獍梟。恁、恁、恁、恁怎把他覆轍甘心蹈,俺、俺、俺、俺且借你示才喬。
《橘浦記》 系根據(jù)唐李朝威 《柳毅傳》 擴張鋪衍而成,敘寫柳毅與丞相小姐虞湘靈及洞庭龍女的傳奇故事。涇陽柳毅家世清貧,在丞相虞世南府中坐館,因拒絕為虞公子代考,被扣盡一年館谷,空囊而歸。柳毅出門買魚奉母,從漁翁手上救下一只白黿,又為遭受丈夫涇陽龍子虐待的洞庭龍君之女傳信到橘浦。龍女叔父錢塘君聞訊,發(fā)水洗蕩涇陽。白黿為報恩,在大水中以小船接出柳毅一家。柳毅又救了一猴一蛇和被虞世南逐出府門的虞公子幫閑丘伯義。蛇出于感激,從虞丞相府中盜出玉帶置于柳家井中,使柳毅汲水得帶。丘伯義恩將仇報,到官府控告柳毅偷竊丞相府寶物。經(jīng)錢塘君和白黿解救,柳毅冤情得白。虞公子與丘伯義不肯罷休,再三陷害,最終自取滅亡。柳毅考中狀元,得虞丞相許婚,洞庭君、錢塘君亦送龍女到門,說明前因,柳毅與湘靈、龍女共結(jié)連理。這里所選的幾曲表現(xiàn)的是錢塘君怒斥奸邪小人丘伯義的場景。
【北刮地風】 一曲以迅雷狂飆之勢破空而來,錢塘君毫不容情地揭穿了丘伯義忘恩負義的真面目。錢塘君怒火萬丈,對丘伯義大張撻伐,說我本以為你背上長鱗,身上覆蓋羽毛,變成一個活禽獸了,誰知當面一看,外表竟還保持著昔日的人模樣,可實際上你口蜜腹劍,笑里藏刀,哪還有一點人的味道。你不記得當初奄奄一息的情形了嗎,那時你在漫漫大水中掙扎求生,只身沉浮,好似無枝可棲的孤鳥。你能活到今天,沒有在那時淹死餓死,究竟是誰的功勞? 這再生之德你不思圖報,反而惡狗般朝著恩人不依不饒地狂吠,真是翻臉無情,毫無人心。
下一曲 【北四門子】 中,錢塘君窮追猛打,繼續(xù)揭露丘伯義的種種詭詐伎倆。句中 “東陵盜” 指稱跖之類的大盜; “般兒皂” 意即這樣黑; “狄爾巢” 義不詳,“狄” 疑為 “犾” 之訛,“犾” 同 “狺”,“犾爾巢” 即在巢穴邊狂吠之意; “盧獒”即戰(zhàn)國時著名的良犬韓盧,這里用來指稱勇猛的狗。“淳澆樸澆” 語本《文子·上禮》 中的 “澆醇散樸,離道以為偽,險德以為行”,意謂將淳樸的世風弄得險詐起來。提起強加在柳毅頭上的惡名,錢塘君只覺義憤填膺,對著丘伯義罵聲不絕,說你為了攀附虞公子的勢力,竟敢昧著良心誣指恩人為盜賊,將一介書生的柳毅看得無足輕重,你的心腸怎么就染得這般黑呢。你完全是一只守著窩穴吠叫的狗,可惜早沒有韓盧那樣的猛犬來收拾你。今天既撞到我這個利劍隨身的再世虬髯客手里,就不能讓你繼續(xù)胡作非為,禍亂人世,弄得善惡不分,連對東郭先生和中山狼的褒貶也黑白顛倒。
接下來的 【北水仙子】 一曲在前兩曲的基礎(chǔ)上進一步概括總結(jié)出世間無恥小人的共同特性,將批判矛頭直指污濁的社會現(xiàn)實。曲辭中 “直不疑” 是西漢名臣,為人正直無私,向有長者之名,與 “盜跖” 相對。“堯言禹步” 原意是指堯和禹的言語行動,這里用作嘉言懿行的代名詞,又與 “獍梟” 這樣食父食母的禽獸相對。在錢塘君眼里,丘伯義之所以奸謀得售,正是由于天下到處都有居心險惡的魑魅魍魎。舉世混濁,正道淪亡,天理良心早就被拋到了一邊。陰險小人一般喜歡躲在人背后興風作浪,而丘伯義這次卻更為大膽,居然公開誣告,將一個良善君子說成江洋大盜。不過這也并不奇怪,放眼世間,衣冠禽獸比比皆是,多少冠冕堂皇的外表之下掩蓋著骯臟的靈魂呵。但歸根結(jié)底,卑鄙小人永遠都不會有什么好下場。丘伯義既要走他們覆滅的老路,那就只能給予他應(yīng)有的懲罰,也好讓天下的奸佞之徒知道儆戒。以上三調(diào)均為北曲,激昂慷慨,擲地有聲,如長江大河,一瀉千里,將錢塘君嫉惡如仇的個性表現(xiàn)得分外鮮明,令人為之神旺。
許自昌是明傳奇作家中駢儷派的重要人物,其曲作喜填塞故實,炫耀詞采,常令人興起晦澀難解之感。是以日本青木正兒的《中國近世戲曲史》 對 《橘浦記》 總體評價不高,認為此劇 “是駢綺之甚者,往多修飾,少實質(zhì),氣格靡弱,才氣不足”,明人祁彪佳的 《遠山堂曲品》 也有相近的看法,說 《橘浦記》 “詞喜用古,而舌本艱滯,反為累句”,但同時又指出,劇中 “惟錢塘君數(shù)北調(diào),有豪舉之致”。上選部分即他所謂的 “錢塘君數(shù)北調(diào)”,這幾曲格調(diào)俊爽,氣勢貫注,豪情逸韻,淋漓滿紙,即置之元人曲集中,亦可亂真,確系本色當行的上乘之作,在許自昌作品中更是不可多得的首選之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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