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郭登橋出郭船,紅樓日日柳年年。
君王忍把平陳業,只換雷塘數畝田?
煬帝初葬吳公臺下(在今江蘇揚州市北),唐平江南后,改葬雷塘(在今江都縣北)。煬帝生前曾在江都大筑宮苑,定為行都,其后即在此為宇文化及所殺。因為陵墓靜躺在過去與現在的銜接點上,具有把人吸附向過去的磁力,詩詠煬帝陵,即從生前寫起,這是詠史懷古詩的思維定式。而作為歷史證入的是紅樓綠柳,作者便跟它們一起跨入過去。
“入郭登橋出郭船,紅樓日日柳年年?!睙凵霸诮既杖諏g作樂,年復一年。進進出出,登橋乘船。紅樓綠柳,相映成趣。兩句用句中自相成對格,珠落玉盤,流走跌宕。仄聲的“入”、“出”勾出了煬帝的游宴頻繁,“日日”則畫出了煬帝的縱欲無度。平聲的“年年”恰宜表現時間的綿長和煬帝希望這美景以及這美景所浸潤著的享樂生活延伸向無限的心理。虹橋畫船,景致明媚,富有江南水國情調。更令人目眩神迷的是這橋、船還不是孤立的物象,它們組成了一個鮮活的畫面:橋邊每年都裊漾牽情惹思的絲絲垂柳,向人展示出巨大的誘惑。楊柳掩映著一座紅色迷樓,這是畫面的重心。樓里的構造曲折回環,變化莫測。煬帝曾嘆賞就是真正的神仙也要迷路,自己便在里面大肆淫樂。殊不知從走進或萌生建造這么一座樓的念頭那一刻起,他自己就已被美女、被享樂迷住了。
“君王忍把平陳業,只換雷塘數畝田?”第二句中的“年年”已打通了歷史與現實的界限,這兩句便順水推舟,從過去的回憶中轉入現在。景物依舊,煬帝終于如愿以償,葬在這風景旖旎的地方了,可他付出的代價也太大:賠進了平陳的功業。當年擔任行軍元帥,率大軍伐滅陳朝,那是何等的英武、何等的氣概。可是到了后來,竟然連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身死國破,這又是何等的衰弱、何等的凄涼啊!平陳是煬帝一生中最亮的光點,而被殺則是他最陰暗的結局。將這一盛一衰、一明一暗放到一起,構成了強大的張力,引導人們去體悟這樣一個道理:一時享樂,萬古遺恨。這個道理看似淺顯,淺顯得不知讓多少人重蹈覆轍。詩人并沒有局限于一人一事,而是具有副上下千年的眼光?!叭贪选倍謧鬟_出作者哀其不幸、怒其智昏的復雜感情。用“忍”字(意為怎忍)而不用肯定語氣詞“竟”字,說明詩人在痛恨的同時,還有幾分惋惜之情。并且,用這哀婉低沉的反問句式,也增強了詩歌的唱嘆之致。這也給當時的統治者敲了警鐘:如果像煬帝那樣淫樂下去而不勵精圖治,那么他的未來就會和煬帝的下場劃上等號。詩人正是在過去、現實、未來和煬帝墓及周圍景色相交織的多維時空中來抒發他的歷史感慨的。
羅隱很懂諷刺藝術。他的詩與那種把諷刺對象貶得一無是處的簡單淺顯的作品不同。他不是用放大鏡來照看它的黑點,而是用透視鏡分析它的光點和暗點,在痛恨它的同時為它失去原先的光點而惋惜不已,引起不盡的思索,因此顯得深沉;他的詩與那種直吐其詞、枯燥乏味的作品也不同,他不是用干癟的說理來顯示自己的識見,而是勾勒出一個又一個事件,展現一幅又一幅畫面,把抒情、議論、寫景融為一體,因此顯得厚實。諷刺入骨的羅隱詩歌由于有深沉的感情、豐滿的情韻,遂成為一朵獨放異彩的奇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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