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龜蒙
其一
五年重到舊山村,樹有交柯犢有孫。
更感卞峰顏色好,曉云才散便當門。
其四
甫里先生未白頭,酒旗猶可戰(zhàn)高樓。
長鯨好膾無因得,乞取艅艎作釣舟。
其五
花瀨濛濛紫氣昏,水邊山曲更深村。
終須揀取幽棲地,老檜成雙便作門。
據(jù)說舊時江蘇吳江長橋上有一鱸鄉(xiāng)亭,亭旁有春秋越國范蠡、西晉張翰和唐代陸龜蒙的畫像,人稱“吳江三賢”或“三高”,這三人因共同具有不隨波逐流、鄙棄功名、適意無羈、放浪形骸的品形性格,故被視為高士,當作地方上的驕傲。陸龜蒙隱居吳江震澤別業(yè)后寫了許多隱逸詩,《自遣詩》三十首就是其中的一部分。在這組七絕前,作者自序云:“故疾未平,厭厭臥田舍中……每至夜分不睡,則百端興懷攪人思”,故作詩以“自遣”,實則以詩抒發(fā)其憤世、傷世、離世、傲世的一腔孤憤。
“五年重到舊山村”一首,描寫詩人久客亂世和初歸故山時的復雜心理感受。闊別五年,重返家園,昔日的幼樹,如今已枝葉交錯,滿目綠蔭;當年的幼犢,眼下已繁殖成群。詩的前兩句以舊物發(fā)生的變化,暗含“綠葉成陰子滿枝”(杜牧《悵詩》)那種人事消磨之意,在描寫家庭變化和初歸驚喜之情中,已露五年來不得意的端倪。末二句寫故鄉(xiāng)山色的親切悅?cè)耍瑫栽剖忌ⅲc震澤別業(yè)遙遙相對的卞峰,如知歸信的故人前往拜訪一樣,當門出現(xiàn)。詩人用擬人筆法,將山峰寫得靈性活現(xiàn),進一層寫出
“甫里先生未白頭”一詩,借說飲酒之事,抒發(fā)狂放曠達之情。龜蒙隱居松江甫里時,曾號甫里先生。酒旗,此指酒星,《晉書·天文志》“軒轅右角南三星曰酒旗”,故皮日休《酒星》詩有“誰遣酒旗耀,天文列其位”的句子,此處詩人以“酒旗”自稱,意即酒神。首二句說自己是酒神下凡,身漸衰老而頭未白,仍能酣飲高樓。在這里,讀者看到一位襟懷曠達,豪飲不拘人世禮法的酒神形象,為其不甘衰老的傲放之氣感染。臨高對酒,焉能無佳肴以助酒興,末二句就此發(fā)揮。《莊子·外物》敘任公子以大鉤巨緇垂五十中為餌,投竿東海,釣得大魚,波涌如山,聲震千里。后人遂以“釣鯨”比喻人才大氣雄、超群絕倫的氣魄。《世說新語》說張翰為官洛中,見秋風起而思家鄉(xiāng)鱸魚膾,認為人生貴在適意,于是棄官還鄉(xiāng),此舉引為后人美談。“長鯨好膾”化用以上兩故實,旨在表現(xiàn)詩人輕視名位和出眾的氣魄。為了更進一層表現(xiàn)豪情,他還聲言將借戰(zhàn)船出海釣長鯨(艅艎,春秋吳國戰(zhàn)船)。末二句詩想落天外,狂語驚人,將本詩豪飲之情推向頂點。唐詩人中,龜蒙以狂狷出名,他以江湖散人自稱,并說:“散人者,散誕之人也。心散、意散、形散、神散,既無羈限,為時之怪民”(《江湖散人歌·并傳》)。本詩一反“以禮節(jié)情”傳統(tǒng),盡情抒發(fā)狂狷之情,充分展現(xiàn)了詩人不同流俗的“怪誕”性格。
“花瀨濛濛紫氣昏”一首,通過描寫花瀨風景,吐露了詩人歸隱情緒。花瀨,即浙江長興縣顧渚山下的紫花瀨。首二句寫花瀨四周景色。顧渚山盛產(chǎn)唐時進貢名茶——顧諸貢焙,茶樹性喜濕潤多霧氣候,“花瀨”句就寫出了紫花瀨一帶濛濛霧色的產(chǎn)茶氣候特征,句中用一“紫”字,既寫出了紫花瀨依山傍水的風景特色,切了地名,又借紫氣一詞在長期使用中積淀下的仙家圣賢之氣的意義,暗寫此地正是隱居的天然良園。在這紫氣縹緲,幽深寧靜的水邊山坳中,隱約傳來數(shù)聲狗吠,依稀可見兩三草屋,既遠離塵囂,亦不絕人間煙火,正合詩人棲隱心意。“終須”兩句,表明隱居之地的心志。“幽棲地”承首二句寫景來,說明隱態(tài)。檜,即檜柏,枝干挺立,不畏嚴寒。“老檜”更是飽經(jīng)風霜,柯如青銅,黛色參天,孔子云:“歲寒知松柏之后凋”,與此歲寒之友同隱,充分顯示了詩人傲世獨處的精神,而“老檜當門”又化用《詩·陳風·衡門》“衡門之下,可以棲遲”之意,表現(xiàn)了陶淵明式的隱居之情:“寢跡衡門下,邈與世相絕”。
陸龜蒙《自遣》三十首,皆為七絕,但卻“絕各有意”(《自序》),作者聲稱以之“持其性情”,也就是說,他通過這一組詩來宣泄對紛亂社會的不滿,和不得意于當時的牢騷。上選三首,無論是欣喜、曠達、寄傲,還是滲透其中的“百端興懷”的感傷,都從不同角度,不同層面,立體豐滿地再現(xiàn)了詩人身處亂世,進不能為世所用,退而獨善其身時產(chǎn)生的那種欲進不能、q退不甘的矛盾心態(tà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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