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貞觀·青玉案》原文賞析
天然一幀荊關畫,誰打稿,斜陽下。歷歷水殘山剩也。亂鴉千點,落鴻孤咽,中有漁樵話。
登臨我亦悲秋者,向蔓草平原淚盈把。自古有情終不化。青娥冢上,東風野火,燒出鴛鴦瓦。
在清初著名詞人中,顧貞觀是個“變而謀新”的杰出者。他敢于不落宋人窠臼的勇氣,只要從其堅決反對朱彝尊的詞學主張中即可見出。是對顧貞觀的評價上,向來有一種偏見,即既贊賞他為營救吳兆騫而泣血奔波,卻又譏刺他早早出仕,“沾微祿,為愧于祖父”。其實,這是疏于考證而復又苛至嚴刻的論評,從而也影響到其詞的探索。鑒賞文不宜排比史實,僅為有助于理解本詞的情思略述幾句。顧貞觀生于明崇禎十年(1637),甲申之變和乙酉之難時,只是九、十歲的孩童,當然不可能如其父祖“一門高尚”,或象他從叔父顧柄的慷慨赴義。至于他康熙初以未及三十歲之年就入京師投靠大學士魏裔介,得以“超擢秘書院典籍”,以及康熙十五年再次入京,館權相明珠家,全是為“廿載包胥承一諾,盼烏頭馬角終相救” (《金縷曲》語),目的在于營救吳漢槎。所以一當吳兆騫和納蘭性德先后在二年內去世后,顧貞觀也就返歸無錫,讀書著述于“積書巖”三十年以終老。史實證明,顧氏絕非熱衷于利祿之人,他內心的悲涼與其高蹈不出的兄長顧景文是一樣的,盡管出處行跡有所不同。理解這一點,就能把握這首《青玉案》以及后面的《夜行船·郁孤臺》等的詞心和詞境。
《青玉案》作時甚早,大抵是順治之末康熙初元之際,顧貞觀去湖北楚黃官署探望其姊顧貞立時的作品。那是一個戰事未了、烽火猶在而瘡痍遍吳楚的年代。詞的上片即寫觸目所見,殘水剩山引起的傷感。顧貞觀說,展眼望去,那是一幀天然的山水畫面打開在前,猶如五代大畫家荊浩、關仝的手筆。“誰打稿、斜陽下”句是對大自然鬼斧神工的奇巧的贊美,是筆勢一揚一抑的揚起。緊接一句說:“歷歷水殘山剩也”,則陡然一抑。偌好河山歷經兵火,變得殘破一片,到處慘不忍睹。顯然,前面的一揚正是為加強這一抑的份量,故“歷歷”句七字深沉悲慨而峭拔冷峻。歷歷,分明可數。“亂鴉千點”三句,是殘山剩水的描述和補足。亂鴉成群飛落,鴻雁失群孤鳴,既比擬饑饉、離亂的民眾,又從氛圍上構成荒寒的冷色調。上片末句“中有漁樵話”,則從時空的廣闊度上暗示這山水所以殘破的歷史過程。漁夫樵子是冷眼熟睹的歷史見證人,他們的“話”無疑包含著幾多興亡盛衰的史實。顧貞觀雖未明點這“話”的具體內容,可是易代之悲,家國破亡的痛楚,是觸摸可知的。上片從自然之美和社會動亂破壞了這大自然山水美境的觀照關系中,透出了特定時代的一種沉思,情郁濃而理透徹,但人們不覺其說理的質直,一切均在形象中。
下片就比較好理解了,順著“漁樵話”的興亡感,詞人自稱“我亦悲秋者”,傷心人別有懷抱,所以有淚盈把,揮淚平原蔓草間。要點在“自古有情終不化”,與上片“歷歷水殘”句一樣,是《青玉案》詞牌中獨立承轉的關捩句式。“情終不化”,是類似精衛銜石、萇弘化碧那樣的貞固不變之心的外現。詞人的心跡已盡在此句中,一切又盡在不言中。末三句是“情終不化”的形象性描述: 青娥(年輕女子,早夭)墳上的青青草,野火固燒不盡,而且只會“燒出鴛鴦瓦”。鴛鴦瓦,溫庭筠詩句有“野土千年怨不平,至今燒作鴛鴦瓦”,是怨情不化的象征物。詞以這意象作結,一種凝結心頭的怨苦被表現得極凄厲極悸動,也極具凄艷之美感。
顧貞觀詞似平直而實折褶多層,曲深意厚,在溜亮的句式中見頓挫,本詞可稱是出色的一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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