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之十首·摸魚兒》原文賞析
東洲桃浪
剪中流、白蘋芳草, 燕尾江分南浦。 盈盈待學春花靨,人面年年如故。留春住,笑幾許浮萍,舊夢迷殘絮。棠橈無數,盡泛月蓮舒,留仙裙在,載取春歸去。
佳麗地,仙院迢迢煙霧。濕香飛上丹戶。醮壇珠斗疏燈映,共作一天花雨。君莫訴! 君不見,桃根已失江南渡。風狂雨妒。便萬點落英,幾灣流水,不是避秦路。
這首詞詠瀟湘小八景中的東洲桃浪 按題意,應該集中筆力描寫千株桃花的繽紛美艷或芳洲的迷人景色才是,但細讀全詞,作者的旨意似乎不在于此。
上片寫東洲桃花昔日的美姿和舊夢中游客的情興,而以春歸作結。首句“剪中流”與第三句“燕尾江分南浦”相照應,是說東洲居于江心,江水流過此洲,被剪成南北兩股,遠遠看去, 就象是燕尾一般, 次句“白蘋芳草”化用柳惲《江南曲》“汀洲采白蘋”句意, 暗點“洲”字。“盈盈待學春花靨,人面年年如故”,反用崔護《游城南莊》詩的后兩句:“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崔詩說人面似桃花,因此見桃花而思人面; 本詞說,桃花似人面,因此見人面而思桃花。“年年如故”,即崔詩“依舊笑春風”之意。“盈盈待學春花靨”,用擬人化手法寫桃花的的輕艷可愛,極為傳神。可是這一切美好的景象,隨著春天的歸去,將轉瞬而逝。“留春住”以下六句寫強烈的戀春、惜春意識。“幾許浮萍,舊夢迷殘絮”,為春末景象。古人認為“楊花(即柳絮)入水化為浮萍”(《埤雅·釋草》) 。“浮萍”而曰“幾許”,可見為數不多。“絮”前著一“殘”字,更見韶光已晚。盡管如此,“浮萍”、“殘絮”仍然在夢境中迷戀著春光。“棠橈無數”三句,不妨理解為“舊夢”中的熱鬧景象。在桃花盛開的時節,這里游船來往不絕,連月夜都有人駕著蓮舟遨游,象太乙仙人一樣歡樂,象漢成帝載著趙飛燕在太液池中泛千人舟那樣盡興,但春天終于歸去,就象是被這些游船載走了一樣。在上片中,作者的戀春、惜春的意識具體表現在“笑幾許浮萍”的“笑”字中。“浮萍”、“殘絮”想“留春住”,作者及游人何嘗不想“留春住”。但春天終于未能留住。“浮萍”、“殘絮”徒勞夢想,固然可笑,但作者自己何嘗不是如此! 笑“浮萍”、“殘絮”,實是詞人自笑自憐。何況詞中的“舊夢”兩字,不無寄托,且明亡以后,作者遁跡荒夷,與“浮萍”、“殘絮”相去幾許?故上片寫景之中,時時流露故國之思。只是詞晦意隱,不易覺察而已。
下片另出一境,寫東洲桃花突然遭受的一場洗劫。“佳麗地”兩句是說洲上有寺觀仙院,香煙繚繞,一派平靜景象。以下三句由靜而動,寫風雨驟至。“濕香”喻被雨水浸濕的花瓣。這些花瓣,經大風一吹,四處亂飛。有的飛上仙院的朱門,有的飛上了道士的醮壇,在星斗般稀疏的燈光下,亂飛的花瓣就象是下了 一天花雨。經過這番洗劫,洲上的桃花凋零殆盡,不堪回首了。“君莫訴”以下六句是作者的感慨之詞。“桃根已失江南渡”是說不僅桃花凋零,而且連桃根也丟失了。晉王子敬詩云:“桃葉復桃葉,渡江不用楫。”作者不說“桃葉已失江南渡”,而說“桃根已失江南渡”,這就暗示讀者,作者詠東洲桃浪是有寓意的。當時清軍攻破南京,南明政權根本已失,恢復無望,作者只能借題發揮,一抒故國之思。“風狂雨妒”,隱喻當時清軍兇猛的攻勢。處此逆境之中,作者深悲極痛,而又無法可想,因此只好嘆息自己找不到避亂的桃花源。
葉恭綽說:“故國之思,體兼騷辨。船山詞言皆有物,與并時批風抹露者迥殊。知此方可以言詞旨。”(《廣篋中詞》卷一) 這段話,移作本詞的評語,也是很恰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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