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自珍·鵲踏枝》原文賞析
過人家廢園作
漠漠春蕪春不住,藤刺牽衣,礙卻行人路。偏是無情偏解舞,蒙蒙撲面皆飛絮。
繡院深沉誰是主? 一朵孤花,墻角明如許。莫怨無人來折取,花開不合陽春暮。
此詞寫暮春過廢園之所見,借廢園荒涼、一花獨放的情景抒發(fā)失意心緒和對時政的郁郁感慨。
詞牌名為“鵲踏枝”,又名“蝶戀花”。此調(diào)婉轉(zhuǎn)清脆,最宜寫景抒情。凡詞所寫,不外乎情與景二字。或以情語勝,或以景語勝,終是景為情用,情因景生。龔自珍素以寫濃摯憂惻、聲情沉烈的詩見長,此詞寫得隨意,似順手拈來,有景中寓情、情景交融之妙,不愧是“郁怒清深兩擅場”了。
上片起首以景語發(fā)起。漠漠,密布貌。春蕪,春天叢生的野草。野草叢生的荒涼庭園,匆匆春又歸去,早春的花枝已經(jīng)凋零,藤刺牽絆衣衫,欲與人傾訴孤寂,妨礙詩人在園中漫步。“偏是無情偏解舞,蒙蒙撲面皆飛絮。”用倒挽句式寫園中飛絮。廢園雜草叢生,荊棘遍地,行路艱難,已令詩人意緒蒼涼,而白蒙蒙一片撲面而來的飛絮,偏偏無情地作意狂舞,更平添幾許煩惱。此句若聯(lián)系宋代詞人晏殊《踏莎行》之“春風不解禁楊花,蒙蒙亂撲行人面”,以及宋代散文家曾鞏《詠柳》之“亂條猶未變初黃,倚得東風勢便狂。解把飛花蒙日月,不知天地有清霜”來看,不難感到龔自珍心中積悃已久的憤世之慨。飛絮楊花,在古詩中常用來比作得勢的奸佞和小人。龔自珍生于清朝內(nèi)憂外患初亟之時,看到“衰世”的燕巢危幕之勢,雖為才士,但要“革前代之敝”、“事例無不變遷,風氣無不移易”,談何容易。
詞人一般為了奪人心目,喜歡在起首作駿邁精警之句,不唯豪放派作此手筆,如柳永的《八聲甘州》 “對瀟瀟暮雨灑江天,一番洗清秋”直敘眼中物象,一躍而起,繪出一幅凄清蒼涼的圖畫,也是飛來神筆,入骨奔心。龔自珍此詞起法,極似宋代詞人陳克《菩薩蠻》的“綠蕪墻繞青苔院”,從容語淡,場景逐一推出,有宛然入畫之妙。其個中意味,且留待讀者玩味辨之。上片五句,抓住藤刺牽衣、飛絮撲面兩個細節(jié),以此生發(fā),組成一個春日荒園的全景鏡頭,也為下片作了成功的鋪墊。
下片過拍處,筆鋒一轉(zhuǎn),“繡院深沉誰是主? ”耐人尋思。無主繡院已失去了昔日蝶寵花嬌的光輝。“深沉”二字,愈顯情重。“一朵孤花,墻角明如許”二句一出,最提全詞精神。一邊是庭園荒蕪,荊棘叢生,飛絮撲面,沉悶凄涼得令人窒息,一邊是孤花墻角獨放,充滿生機,讓人精神為之一振。“一朵孤花”,語意似有重復之弊,卻是詞人強調(diào)花之孤寂的用心所在。清代文學家高鶚《念奴嬌》有“忽地撩人,一枝花影,遙倚闌干右”,宋代詩人楊萬里詩有“數(shù)點有情吹面過,一花無賴背人開”,孤花獨放,最能撩撥詩人情思。景物呈現(xiàn)于人前,唯有心人才能生發(fā)聯(lián)想而作出奇思妙想來,故黃庭堅有“獨為我輩設”之語。荒園墻角的這朵孤花,就是為龔自珍而設的。詩人生于“衰世”,眼前內(nèi)憂外患,常有不滿時政的感慨。其改革世弊的思想,雖然后來深深影響過康有為、梁啟超,“光緒間所謂新學家者,大率人人皆經(jīng)過崇拜龔氏之一時期” (梁啟超語),但在當時確如“一朵孤花” ,盡管“墻角明如許”,又能有多大作為呢? “莫怨無人來折取”,哀婉自慰,不要埋怨無人賞識這朵孤花,這是因為“花開不合陽春暮”,生不逢時之故。陽春,一般指煦春之時,如李白有“陽春召我以煙景”句。陽春,也常用以喻惠政,即開明時政,如李白《梁甫吟》有“長嘯梁甫吟,何時見陽春”句。此詞末句,說的是孤花雖美,但因為已到陽春暮時,故無人賞識了。也可以理解為,龔自珍以孤花自比,有美人遲暮,才能無從施展的無限悲嘆之情。
在寫法上,下片采用特寫手法,繪出一幅孤花于墻角悲嘆“時不再來”的畫面。景中寓情,既寫出了詞人孤芳難掩,自賞清高之態(tài),也道出了詞人生不逢時,行路維艱之嘆。
全詞情景交融,寄托深遠,不盡之意,溢于言表,雖語帶傷感,亦不愧為才情俱勝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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