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周頤十首·壽樓春》原文賞析
乙未清明后一日,星岑前輩招同畣洤、半塘游江亭,畣洤期而不至,賦此調寄懷。半塘屬和,余亦繼聲。起句同用“嗟春來何遲”五字
嗟春來何遲。恰芳塵散曲,煙渚流澌。此際飄零詞客,倦游何依。悲攬蕙,愁搴蘺。似左徒、行吟江涯。恁錦瑟華年,青山故國,回首夢都迷。
登臨地。芳菲時。幾紅牙按拍,白袷尋詩。底事尊前雙淚,者回難持。薶香恨,今誰知,剩短碑,凄涼題辭。更不綰春愁,垂楊過籬三兩枝。
此詞創自史達祖,本為悼亡之作。就聲律論,詞中順句與拗句相間,故稱澀體。如開頭“嗟春來何遲”一句為五平聲,是拗句; 接著兩句“恰芳塵散曲,煙渚流澌。”平仄協調,是順句。如此順句與拗句相間,通首都是這樣。據此詞小序,是乙未(1895)清明后一日作。蕙風前此《蘇武慢》“聞角”和《水龍吟》)聲聲只在街南)均與甲午戰爭有連。此詞感時撫事,傷春與傷別相結合,慨世與慨身相結合,抓住這點,就比較容易理解其意。杜甫《春望》詩云:“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即可以此意讀之。
“恰芳塵散曲,煙渚流澌。”二句正寫春的來遲。題小序寫明,這次蕙風和朋輩游江亭,已是清明節后,時間已是仲春,應是桃李爭芳,春色漸濃的時候,但卻是路上淡黃色的初生嫩草與塵沙相雜,而河水方才解凍,在澌澌流去。春天的姍姍來遲,莫不和黯淡的時局、我們這些哀時飄零的詞客的心情有關。“悲攬蕙,愁搴蘺。”這是用的屈原的《離騷》 、《九歌》的詞匯,如《離騷》的“朝搴阰之木蘭兮,夕攬洲之宿莽”,“攬茹蕙以掩涕兮,沾余襟之浪浪”,“覽椒蘭其若茲兮,又況揭車與江蘺”。“蕙”、“蘭”、“江蘺”都是香草,屈原用來比喻賢人君子的美德俊才。為什么要攬之搴之,而生“悲”、“愁”呢? 因為當時小人在位,賢人君子遭到排斥與摒棄。此與屈原作品中的“蘭”、“蕙” 等相同,故攬之而悲泣。當清室末造,特別是甲午戰爭前后,戊戌變法之際,清廷上那些正直之土,也遭到擯斥,故蕙風有“悲攬蕙”、“愁搴蘺”的詞句。“似左徒、行吟江涯”,是直接以屈原自比。《漁父》 (朱熹認為此篇亦“屈原之所作。”)中寫屈原遭放斥后,“屈原既放,游于江潭,行吟澤畔,顏色憔悴,形容枯槁。”“江涯”猶“江潭”、“澤畔”。詞中意謂當時蕙風與同游者的心情,和屈原被放后的心情類似。屈原曾為楚懷王左徒,故曰“似左徒、行吟江涯。”前結“恁錦瑟華年,青山故國,回首夢都迷。”這幾句是回想少年承平之日,華年似錦,山青水秀,而今徒成一夢,即使夢境也頗模糊。著一“恁”(為什么)字,表現濃厚的傷今懷舊之情。李商隱《錦瑟》詩: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此處用其意。
下片換頭緊接“前結”,說這里江亭風景很好,足供登臨攬勝。雖然今年春來稍遲,但此時總算已是芳菲時節。何況當年來游,不止一次。那時青春年少,“白袷尋詩”,心情是歡悅的,而今天時人事,大不如前。說“天時”是今年的春天來得比往常遲,已到清明節后,還不見百花斗艷,桃李爭春的景象。至于 “人事”,那更不忍言了。愛姬桐娟,感情彌篤,今已埋香地下; 愛子又殤,玉樹埋于香泥,能不悲咽?所以持杯對酒,禁不住眼淚雙雙落下。作者寫在此詞前的《青衫濕遍》有“料玉扃幽夢鳳城西,認伶俜三尺孤墳影,逐吟魂、繞遍棠梨。念我清衫濕遍,憐伊玉樹香泥”的句子,此結含思凄婉,悲痛無極。蕙風自注云: “香冢在亭西北小阜上,碑陰題云浩浩劫,茫茫月,短歌終,明月缺。郁郁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時盡,血亦有時滅。一縷煙痕無斷絕,是耶非耶,化為蝴蝶。”又詩云: “飄零風雨可憐生,芳草迷離綠滿汀。開盡夭桃又秾李,不堪重讀瘞花銘。”可見他對亡姬愛情的深摯。此詞歇拍,以含抒情于寫景結束: “更不綰春愁,垂楊過籬三兩枝。”而今楊柳絲絲,隨風披拂,似它多情,也不能把我的春愁系住。結句情景兩得,將全詞凝結為一個有機的完美的整體。此詞語言樸素,感情真摯,不施濃麗的詞藻,而語淡情悲,真切動人。“春愁”總結以上所寫,凡是感時撫事,懷舊傷今,家國之恨,遲暮之悲,全都包括在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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