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寶晉·八聲甘州》原文賞析
野史亭
嘆生才、偶值亂離時,其人遂千秋。算金源閏位,南遷已矣,省掾名留。能記百年文獻,遺事盡堪搜。不遇青城禍,也合歸休。說到中原人物,自南邦交聘,才染風流。剩一枝好筆,班馬許同儔。認云蹤、書山縹緲,想生平、高寄在林邱。應難料、后來藉口,委質貽羞。危太樸、錢牧翁皆以遺山自比。
封建時代的文人,最講究的是氣節。特別是在皇朝易代之際,是當遺老,還是屈事新朝,確實關系到千秋萬代之后人們對他的評價。元好問生當金元之際,金亡之后,他被蒙古軍羈押在山東聊城二年,但并未仕元,后來一直過著遺民生活。在其生命的最后十八年中,他隱居于故鄉秀容(今山西忻縣)的讀書山下,建野史亭,著述其間。經過辛勤的勞動,編成了《中州集》和《壬辰雜編》兩部書,為元人修《金史》提供了許多資料。這一不朽之舉,贏得了后代士人多少贊美!相比之下,危素和錢謙益就差得多了。危素(1303—1372)字太樸,曾仕于元,入明為翰杯侍講學士。錢謙益(1582—1664)號牧齋,明萬歷進士,崇禎初官禮部侍郎,弘光時官禮部尚書,清兵南下,率先迎降,以禮部侍郎管秘書院事。這兩個人,都為了個人的利益而喪失了“氣節”。詞人曾在山西做過官,當實地尋訪過元氏野史亭故跡,在那里觸景生情,想起了這許多歷史往事,感慨系之,遂揮筆寫下了這首詞。
上闋對元好問所處的時代,他的學問,尤其是史才作了描述,這是登上野史亭首先就會想起的事,所以來得極為自然。“嘆生才、偶值亂離時,其人遂千秋”,指出了是動亂的時代造就了元好問這一代文豪,使之留芳百世。三句看來平平,卻說出了一條千真萬確的道理。大文學家的成名,固然有他自己的才能和努力,但也離不開具體的時勢。生在一個動亂的時代,而又去努力反映這樣一個時代的本質,這就是元好問成功的關鍵!“算金源閏位,南遷已矣,省掾名留”三句,是上文的進一步深化。“金源”即金朝的別稱。金的都城曾幾次南遷,這里指的是貞祐二年(1214)蒙古軍攻中都(今北京)、宣宗遷都汴京(今河南開封)及天興二年(1233)蒙古軍陷汴京、金哀宗遷蔡州(今河南汝南)。就在這兩次南遷后,金國“已矣”亦即完了蛋。然而金雖覆亡,元好問卻因此“名留”青史。所謂“省掾”者,蓋元好問于哀宗天興初擢尚書省掾,故稱。這里須提請讀者注意,古人稱非正統的帝位為“閏位”,詞人曰“金源閏位”,表示他對金的歧視,不承認它是歷史正統。這一方面說明詞人的民族主義感情相當強烈,一方面也是根深蒂固的傳統觀念使然。接下去便是對元好問的歷史著述進行贊美了:“能記百年文獻,遺事盡堪搜。”二句謂元好問王野史亭上為編寫有金一代的歷史作出了巨大的努力,百年上下的文獻,不為人所注意的遺事,都被他搜羅殆盡。鑒于元氏對保存金代史料所作的偉大貢獻,詞人覺得他的歸隱實在太有必要了,于是下文乃申說此意:“不遇青城禍,也合歸休。”“青城”,宋祭天齋宮名,在河南開封,金末蒙古將領速不臺攻汴至青城.金叛將崔立盡送后妃諸王以降。這二句是說,即使不遇到金國滅亡的災禍,元好問也應該去歸隱的。為什么呢?因為如果遺山繼續在官場周旋的話,那么定然不會有時間來修史的,果真如此,豈非一大憾事?
下闋換頭,宕開一筆,指出北方亦即金國的文化,是受南方亦即南宋文化的影響:“說到中原人物,自南邦交聘,才染風流。”這里固然也有瞧不起少數民族文化的大漢族主義的思想成份,但金文化確實在一定程度上吸收了南宋文化,則是毋庸諱言的。接下去“剩一枝好筆,班馬許同儔”二句,是說由于中原文化漸染了南方文化的“風流”,于是金國產生了絕無僅有的一枝“好筆”——元好問,其史才足堪與漢代的著名歷史學家班固、司馬遷相媲美。這就把元好問在史學方面的地位提得相當高,詞人對元氏的欽仰之情,溢于言表了。以下幾句,由對元好問才學方面的贊揚轉到對其品質氣節的頌美:“認云蹤、書山縹緲;想生平、高寄在林邱。”二句謂雖然讀書山上白云縹緲,遺山已仙去而不可復睹,但還可以想見他平生高尚的志趣在此山林丘壑之間。故國既亡,守節不仕,自甘淡泊,發憤著書,這是多么的難能可貴!結尾由此及彼,聯想到在品質氣節方面與遺山截然相反的危素與錢謙益,雖然他們在文學方面也頗負一時盛名,雖然他們也以元遺山自比,但他們的學元遺山僅僅是一種借口,這是元遺山所無法預料到的。“委質貽羞”是詞人對危、錢二人的貶辭。“委質”,簡言之就是屈身歸順。危、錢二氏卑躬屈膝,降節改事新朝,留給后代的只是羞恥而已!這最后幾句,猶如一把匕首,一柄投槍,直貫這些喪失氣節的人的心胸!
這首詞,通篇都是議論。由于作者愛憎分明,有一股強烈的感情行乎其間,故不顯得干巴枯燥,而是精力飽滿,光彩逼人。元好問千載長眠泉扃,得此一知己,可以瞑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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